打更声还在远处游荡,舒玉就从噩梦里惊乍着醒过来。梦里牙行的木笼在她眼前晃,周婆子攥着秀秀的手冲她哭嚎,而她手里捏着的卖身契突然变成了带血的冥纸。小丫头猛地睁眼,额角的冷汗把枕巾洇出个月牙形的湿印。
“还早呢怎么就醒了?”
颜氏端着铜盆推门进来,月光在她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银,她走到舒玉身边,摸了摸舒玉的额头。
“天还没亮呢,在睡会吧……”
舒玉盯着铜盆里自己苍白的倒影,指尖划过水面搅碎倒影。她知道周家人在牙行里只有两条路——要么被卖去矿上做苦役,要么被牙婆卖到勾栏学唱曲,杨老爹买下他们已是最好的结局。可现代教育灌输给她的平等观念,总在午夜梦回时拧扯着心口。胸口积着一口气,呼不出咽不下,舒玉在炕上来回翻滚。窗外传来剁馅声,颜氏的大嗓门混着刘秀芝的轻笑,像根刺扎进她混沌的思绪里。
“啪!”
西厢耳房突然传来响动。周贵像条被烫着的鲤鱼从炕上蹦起来,光脚踩在青砖地上:
“快起快起!东家都忙活半晌了!”
秀秀揉着眼睛往被窝里钻:
“被子好暖和呀......”
“傻丫头!”
周婆子抄起布巾往孙女脸上抹,
“这是主家给的福气!”
灶棚里,周婆子和凤儿望着墙边整整齐齐的罩衣口罩头巾直发愣。刘秀芝举着竹刷子示范:“进出要换罩衣,头发一定包严实了,口罩得带好捂住口鼻,手要洗三遍,指甲缝得用鬃毛刷......”
“娘嘞!”
周婆子盯着盆里漂浮的皂角沫,
“比新媳妇上轿还讲究!”
颜氏揪起块面团“啪”地摔在案板上:
“试试手。”
凤儿包的包子活像被踩扁的柿子,周婆子捏包子的手法倒是老道,十八个褶子匀称得像量过。颜氏眯眼瞧着,忽然捅了捅元娘:
\"比你刚过门时强些。\"
羞得元娘差点把馅料挤出来。老太太抄起擀面杖往案板一敲:
“周嫂子留下包包子,凤儿去剁菜!”
元娘包着包子,目光扫过凤儿平坦的胸脯欲言又止。看不下去的颜氏突然捅了捅她:
“你奶水还够二毛吃么?”
“正要跟娘说呢......”
元娘手里的面皮捏成了一团,她的奶水早就不够舒婷吃了。昨日公爹说要买人,看着那个怀孕的女子让她激动不已,不想却是个油滑的。本以为秀秀和舒玉差不多大,没准儿凤儿还有奶水。昨日听到秀秀六岁,她心凉了半截儿,可还是不死心想再问问。
“自打毛毛病了就不够了,这几日越发少了。”
“凤儿!”
颜氏瞅了一圈灶棚里都是女人,小心翼翼的开了腔:
“你还有奶水吗?”
“奶水?”
凤儿羞红了脸,菜刀“当啷”掉进木盆:
“原先是有的,进了牙行之后就饿得没奶水了......”
元娘眼底的光倏地灭了,东厢里的舒婷适时“哇”地哭出声,像在应和这尴尬。
才到卯时,王赖子就到了杨家,也不用人招呼,自顾自举着斧头劈柴,木屑在晨光里跳着金粉似的舞。杨老爹背着手溜达过来,斧头“咔嚓”劈开块老榆木,茬口齐整得像用尺子量过。
“杨叔!”
王赖子抹了把汗,
“我今个儿干啥?”
杨老爹烟袋锅往他后腰一戳:
“先把后园的地翻翻吧。”
天光微亮时,蒸笼摞得比屋檐还高。秀秀拿着比她还高的扫帚吃力的扫着地,杨老爹拿过她手里的扫把,摸了摸秀秀的头顶:
“好孩子,你去正房和毛毛玩吧!”
正房炕桌上,脸色苍白的舒玉顶着黑眼圈戳着碗里的荷包蛋发呆。颜氏伸手试她额头:
“莫不是又心口疼?”
\"没有......\"舒玉把脸埋进粥碗,有气无力的回答:
“做噩梦了,没睡好而已……”
颜氏叹了口气,埋怨起了杨老爹:
“都怪你不早说,冷不丁一下别说孩子,我这把老骨头看着都不落忍。”
西厢耳房里,周家人捧着热气腾腾的杂粮粥直抹泪。周贵把咸菜丝夹给孙女:
“主家吃啥咱们吃啥,这是积了八辈子德啊!”
“当家的,我在灶房看的真真的,一共三个鸡蛋。”
“大少奶奶奶孩子一个,小东家一个,咱秀秀也有一个。”
周婆子突然压低嗓门,
“不止呢,早起东家给秀秀的衣裳瞧着像是小东家的新衣裳......”
“老婆子,咱得对不起东家这份心呐……”
晨光漫过窗棂时,杨家人都四散忙碌去了,舒玉正跟杨老爹在沙盘上较劲。竹笔歪歪扭扭画着“流水线”三字,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但也称不上漂亮。
“阿爷,县里铺子是不是得改改啊!”
小丫头蘸着茶水在炕桌上画圈,
“前头卖包子,后头现包,二楼隔成雅间......”
杨老爹烟袋锅敲得炕沿火星四溅:
“雅间卖包子?这是哪一出?”
爷俩说的口干舌燥,秀秀突然端着陶碗凑过来,温水在碗沿晃出细纹:
“小姐喝水。”
舒玉被这声“小姐”激得打了个寒颤,恍惚看见牙行铁笼里那些瑟缩的身影。她夺过陶碗一饮而尽,水呛得喉头生疼:
“不用叫我小姐,叫姐姐吧!”
“好罪恶......”
舒玉咬着碗沿嘀咕,
“这算不算雇佣童工啊……”
“童工?”
杨老爹突然眯起眼,看来孙女的心结还是没有解,只能慢慢想办法了。这么放任下去,奴大欺主不过是早晚的事。
“阿爷,铺子后院要挖个地窖。”
小丫头思维转的比风还快,
“夏天存冰镇着肉什么的,还能腌酸菜......”
“冰?”
杨老爹烟锅差点燎了胡子,
“你当咱家是王府?”
“冰倒是好说!”
“难的是怎么能存住不化呢......”
舒玉有些苦恼,毕竟地窖存冰这种事她只在书上看过,具体地窖的要求她完全没有头绪。早知道会穿越,高低学个理工科。苦恼了一会,舒玉又和杨老爹讨论起了县城铺子的规划,哪里知道东厢的舒婷饿的肚子都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