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灶房内外,热火朝天。大铁锅里水花翻滚,白气蒸腾。刘秀芝和凤儿手脚麻利地和面、切葱花。周婆子搬出那块油光锃亮的腌肉,刀起刀落,切得厚薄均匀。颜氏亲自守着油锅,“滋啦”一声,金黄的油渣在热油里欢快跳跃,霸道的浓香瞬间弥漫开来。两个小旗官被半推半搡地按在倒座房门口的小凳上,面前摆着盛满滚烫热水的木盆和干净的粗布巾,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杨老爹则背着手,踱到两个小旗官旁边,挨着门框蹲了下来,摸出烟锅慢悠悠装填着烟丝。烟火明灭间,他布满风霜的脸上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和善与沉稳,声音不高,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后生,老家……哪儿的啊?家里……老娘身子骨还硬朗?”
“回、回老叔话,” 被问话的小旗官受宠若惊,赶紧挺直腰板,“小的是……汾州人,家里……家里老娘……” 提起老娘,这刚才在战场上悍勇的汉子,声音竟有些哽咽,眼圈也红了,“托老叔福,还……还成……”
“战事可还吃紧?”
为首那个黑脸膛的小旗嗓门洪亮,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陈将军亲率精锐,就按……就按府上小小姐那‘追狐狸撵兔子’的法子!把狗鞑子撵得屁滚尿流!一路追杀,硬是夺回了宁武关!鞑子残兵败将都跑没影了!将军说了,再等个三五日,把散在林子里的鞑子耗子清剿干净,咱们静岚城的城门就能彻底打开!大伙儿……都能喘口气了!”
“好!好哇!”
杨老爹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多日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连声说好。杨大江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拍了拍那小旗的肩膀。
灶房里瞬间热闹起来。刘秀芝和颜氏围着那堆野物开始忙活。颜氏经验老道,指挥着刘秀芝先放血处理山鸡和野兔,自己则盯着那头被捆得结实的野猪崽子,琢磨着是现杀还是先养两天。周婆子和凤儿则忙着在灶膛里添柴烧水,两个大木桶很快被热气腾腾的水灌满,搬到倒座房门口。
“军爷,水烧好了!快洗洗!瞧这一身土!”
周婆子热情地招呼。
“衣裳……衣裳也脱下来吧!给你们缝缝补补!这肩头都磨破了!”
凤儿也拿着针线笸箩上前。
两个小旗看着热气腾腾的水桶和妇人手里晃动的针线,脸更红了,连连推拒:
“大娘!大姐!真不用!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最后实在拗不过,只得抱着周婆子塞过来的干净布巾(杨大江的旧衣裳改的),同手同脚地钻进了倒座房,关上门,里面很快传来哗啦的水声。
这人间烟火的暖意,这劫后余生的松弛,如同一张巨大的、喧嚣的网,将所有人的心神都牢牢吸住。
舒玉缩在热闹人群的阴影里,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飞快扫过全场——阿奶在灶房油锅前挥斥方遒,阿娘和婶婶围着案板擀面,阿爷和阿爹、小叔在倒座房门口拉着家常,王霜被王夫人叫到身边低声说着什么,周婆子和凤儿提着热水桶进进出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锅滚油、那块腊肉、那碗即将出锅的油渣面,还有那份巨大的喜悦牢牢牵引着。无人留意柴房方向!
就是现在!
舒玉心脏狂跳,屏住呼吸,像一道贴着墙根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向后院柴房。她甚至巧妙地利用了一个时间差——当凤儿提着一桶热水走向倒座房,恰好挡住了通往柴房小径的视线时,她小小的身影一闪而入!
柴房里光线昏暗,尘埃在从门缝漏进的微光中飞舞。那只粗麻布罩着的竹笼还在角落里不安地晃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舒玉冲到笼前,小手带着微微的颤抖,猛地掀开麻布一角!四只羽毛凌乱的母鸡和一只昂着脖子、惊惶不安的大芦花公鸡挤在一起,绿豆似的鸡眼在昏暗中惊恐地瞪着她。
“对不住啦,小鸡仔们!空间一日游,走起!”
舒玉意念狂催,意识死死锁定眼前这笼活物。一股无形的吸力骤然降临!
竹笼连带着里面扑腾的五只鸡,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瞬间扭曲、虚化!空气里只留下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波动,以及几片被骤然抽空的气流卷起、打着旋儿飘落的灰扑扑鸡毛。
柴房角落,空空如也。只剩几根零星的鸡毛和地上凌乱的爪印,证明着这里片刻前还囚禁着几个惊恐的生命。
成了!舒玉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差点喜极而泣。她迅速环顾四周,准备实施第二步计划——制造“黄鼠狼偷鸡”的完美现场!她需要糯米那只白狐狸的利齿,在笼子上留下点“罪证”,再叼走几根鸡毛当“呈堂证供”……
念头刚转到糯米,舒玉脸上的喜色猛地一僵,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
糯米呢?!
那只往日里神出鬼没、总爱在她脚边蹭来蹭去讨食、关键时刻还能当“背锅侠”的白毛狐狸……她上一次清晰地看见它、摸到它油光水滑的皮毛……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四天前?不……好像自从陈将军那晚来蹭饭、院子里兵荒马乱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糯米的身影了!五六天!足足有五六天了!
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舒玉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她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柴房角落,看着地上那几片孤零零的鸡毛,之前成功偷渡的狂喜瞬间冻结,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丝丝缕缕缠紧了心脏。
往常这种热闹,糯米肯定早就蹿出来,要么围着野猪崽子转圈流口水,要么就去撩拨那几只山鸡,惹得鸡飞狗跳。可今天……外面闹翻了天,柴房里却静悄悄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糯米?”
舒玉试探着,压低声音对着狗洞方向轻轻唤了一声。
“糯米?”
她又提高了一点音量,声音在空荡的柴房里显得有些突兀。
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柴房外院落的喧嚣,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隔绝了。只有几缕细微的灰尘,在门缝透进的光柱里无声地飘浮、旋转。
舒玉脸上的兴奋和得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茫然和一丝越来越浓的恐慌。她蹲在那个空荡荡的狗洞前,小小的身影被昏暗的光线拉长,投在布满灰尘和柴草的泥地上。
那只狡猾又贪嘴的白狐狸……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