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实验室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彻底凝固。舒玉完全沉浸在那片冰冷的蓝色光幕中，外界的一切——舒婷的反常、王霜的担忧、甚至S-04号菜地那令人咋舌的丰收，都被隔绝在这片纯白的领域之外。她像着了魔，小脸几乎要贴到虚拟光屏上，乌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每一次模拟抄纸、脱水、揭纸的细微变化。
“角度！荡帘入水的角度再斜一点！”
“力度！力度要均匀！不能抖！”
“脱水时间……再延长三息！”
她嘴里念念有词，小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仿佛真的握着一面沉重的竹帘。虚拟的纸浆在她意念的精准操控下，一次次在虚拟竹帘上形成薄膜，又一次次在微妙的环节功亏一篑——不是揭破就是起皱，或者脱水后出现细微的龟裂纹路。
“啊啊啊！又破了！”
舒玉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对着光幕里那张碎裂的虚拟纸张发出哀嚎，小脸皱得像只没蒸好的包子。挫败感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她。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考虑是不是该出去啃个番茄冷静一下时，小爱同学那毫无波澜却总能出现在关键节点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模拟数据建议……将麻纤维比例下调至25%……仙人掌汁浓度提升至千分之七……同时……优化荡帘入水角度为斜向15度……匀速提升……脱水过程增加两次‘侧向轻磕’动作以排除夹层气泡……】
舒玉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在迷雾中看到了灯塔！她立刻按照提示，一丝不苟地调整参数。虚拟的纸浆颜色似乎更温润了些，粘稠度也恰到好处。
她深吸一口气，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虚拟的竹帘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以精准的15度斜角，平稳而匀速地探入浆液深处，如同最优雅的舞者滑入舞池。抬起时，一层薄如蝉翼、均匀得如同精心丈量过的米白色纸膜，完美地附着在帘网上，在虚拟的光线下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表面几乎看不到气泡！
舒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用意念控制虚拟镊子，屏住呼吸，指尖（意念中的）都仿佛在微微颤抖。镊子尖轻轻捏住纸膜一角，极其缓慢、平稳地向上提起——
纸膜顺从地、完整地脱离了帘网！没有粘连！没有撕裂！
紧接着是模拟脱水。虚拟的微风拂过，纸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变得更加挺括。舒玉按照提示，在脱水进行到一半时，用意念控制竹帘，极其轻微地向两侧磕碰了两下！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纸膜内部几个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气泡点，在轻磕震动下，如同被戳破的幻影，瞬间消失无踪！
脱水完成！一张温润、柔韧、表面平滑细腻、带着天然纤维纹理的米白色纸张，完美地呈现在虚拟晾晒架上！舒玉用意念戳了戳，纸张柔韧而有弹性，发出轻微的、令人愉悦的沙沙声！
“成了！真的成了！完美！！”
舒玉在空旷冰冷的实验室里猛地蹦了起来，发出压抑不住的、近乎癫狂的欢呼！她激动地挥舞着小拳头，对着角落里的虚拟熊猫影像兴奋地大喊，“周扒皮！哦不！小爱同学！你太神了！我的造纸大业！成了！哈哈哈！”
巨大的喜悦如同电流瞬间贯通全身，连日来的焦虑、挫败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甚至想立刻退出实验室，冲到院子里，把真实的那盆纸浆变成真正的纸张！
与此同时，空间另一端的荒原上。
轰鸣声震耳欲聋！小铁牛如同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履带卷起翻飞的黑色泥土，在虚拟的荒原上犁开一道又一道深沉的沟壑。新鲜泥土的气息混合着柴油燃烧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驾驶座（虚拟的）边缘，王霜和舒婷并肩坐着。王霜清冷的脸上带着专注，纤细的手指稳稳地搭在简陋的操纵杆上，控制着小铁牛沿着笔直的田垄前进。舒婷则负责“了望”和“补给”，她两条小腿悬空晃荡着，小脸上沾着几点泥星子，手里还捧着个水灵灵、红彤彤的大番茄，正啃得汁水淋漓。
“霜总！给！”舒婷把啃了一半的番茄递到王霜嘴边，声音在轰鸣中拔得很高，“补充能量！铁牛兄也得歇口气吧？”
王霜微微侧头，就着舒婷的手咬了一口番茄。清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带着空间特有的鲜活气息，瞬间驱散了驾驶的疲惫。她嘴角微微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点了点头。舒婷立刻对着小铁牛“吼”道：“铁牛兄！中场休息！吃个番茄再战！”
小铁牛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如同回应，速度缓缓降了下来。
两人一“牛”，在这片被开垦的虚拟荒原上，形成了一幅奇异又充满生机的画面。汗水浸湿了额发，泥土沾上衣襟，但看着身后那大片大片被翻开的、散发着蓬勃生命力的黝黑沃土，疲惫中带着巨大的成就感。距离任务要求的二十亩目标，已经完成了大半！
舒婷满足地啃着番茄，暂时忘却了之前的烦恼，小脸上洋溢着单纯劳动的快乐。王霜的目光扫过远方实验室那片模糊的蓝色光幕，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很快又被眼前的“开荒大业”拉了回来。
“继续？”王霜看向舒婷。
“继续！冲鸭！”舒婷挥舞着番茄蒂，干劲十足。
小铁牛再次发出低沉的咆哮，履带转动，钢铁之躯重新碾向未开垦的荒地！
-
实验室里。
舒玉正对着那张完美的虚拟纸张爱不释手，用意念把它翻来覆去地“把玩”，甚至还虚拟了一支笔在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巨大的成功感和“我果然是天才”的膨胀感让她飘飘欲仙。
“嘿嘿，配方！最优配方！构树皮浆75%，沤麻浆25%，仙人掌汁千分之七！荡帘入水角度15度！两次侧向轻磕！完美！我都记……”
她得意地念叨着，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准备将这些“黄金参数”刻进脑子里。
然而，就在她最后一个“住”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
轰隆隆——！！！
一股无法形容、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如同沉睡的远古巨神被惊醒，发出了毁天灭地的咆哮！整个空间实验室，不，是整个空间！都在这股力量下疯狂地战栗、扭曲！
舒玉眼前那面巨大的弧形光屏如同脆弱的玻璃，“咔嚓”一声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下一秒，轰然炸碎！化作无数飞溅的蓝色光屑！纯白冰冷的地板和墙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掀起高达数米的、肉眼可见的、如同实质般的“巨浪”！她小小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巨力狠狠抛飞！像狂风中的一片枯叶，重重撞在同样扭曲变形的墙壁上！
“啊——！”
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让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眼前阵阵发黑！
与此同时，荒原之上！
王霜和舒婷正驾驶着小铁牛犁开一条新的田垄。那毁天灭地的震动毫无征兆地降临！
脚下的“大地”如同沸腾的海面，猛地向上拱起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山丘”！又瞬间塌陷成一个深不见底的“裂谷”！小铁牛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哀鸣！履带瞬间断裂！沉重的钢铁车身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捏！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被抛向高空，又重重砸下！
“啊——！”
“霜总——！”
舒婷和王霜的尖叫声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金属的爆裂声中！两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从小铁牛破碎的驾驶座上被狠狠甩飞！身体在空中翻滚，下方是如同巨兽般张开獠牙、疯狂撕裂开来的大地裂谷！翻滚的泥土巨浪如同海啸，瞬间吞噬了她们刚刚开垦出的、大片大片整齐的田垄！肥沃的黑土连同上面虚拟的青翠幼苗，如同被投入绞肉机般，瞬间被撕扯、搅碎、化为乌有！
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间仿佛即将彻底崩解的刹那！
嗡——！！！
一道前所未有的、璀璨到极致的湛蓝色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巨剑，猛地从空间核心——小爱同学那团已经黯淡到几乎熄灭的蓝光位置爆发出来！光柱瞬间膨胀、分化，化作三个巨大的、凝实无比的湛蓝色光茧！如同最坚固的堡垒，精准无比地将被抛飞在半空、眼看就要坠入深渊或被泥土巨浪吞噬的舒玉、王霜、舒婷三人，死死地包裹在内！
轰！轰！轰！
恐怖的冲击波、撕裂的空间碎片、翻滚的泥土巨浪……所有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击在湛蓝色光茧之上！光茧剧烈地波动、闪烁，表面荡漾开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却死死地护住了里面的小小身影！光茧内部，三人如同被凝固在琥珀中的小虫，能清晰地“看到”外面那如同地狱般天崩地裂的景象，感受到那毁天灭地的力量撞击在光茧上带来的剧烈震荡和嗡鸣，巨大的恐惧让她们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死死蜷缩着身体，小脸惨白如纸！
这守护的力量显然透支了小爱同学最后的本源！那团代表着空间核心的蓝光，在爆发出这最后的守护后，如同燃尽的烛火，光芒瞬间黯淡到了极点，只剩下一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几乎看不见的幽蓝火星在艰难地闪烁、摇曳，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警告……空间遭受……未知……高维……袭击……核心……能量……耗尽……即将……进入……深度……休眠……修复……无……法……预……计……】
小爱同学那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电流杂音、虚弱到极点的电子音，如同垂死者的呓语，艰难地传入三个光茧中惊恐万分的女孩耳中。
“休眠？！”
“小爱同学！”
“袭击？什么袭击？！”
三人心中同时涌起巨大的惊骇和茫然！袭击？谁袭击？为什么袭击？她们只是三个在空间里种田造纸的小丫头啊！
然而，没等她们有任何思考或发问的机会！
嗡——！
包裹着她们的湛蓝色光茧猛地爆发出最后一道强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排斥力瞬间降临！
天旋地转！剧烈的眩晕感和失重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仿佛灵魂都要被从身体里撕扯出去！
“啊——！”
“不——！”
短促的惊呼被拉长、扭曲。
在意识被彻底甩出空间的最后一刹那，实验室光茧中的舒玉，脑海中如同回光返照般，清晰地闪过那张完美虚拟纸张的参数——构树皮75%，沤麻25%，仙人掌汁千分之七，角度15度，两次侧磕……
“完了！配方！最优配方！我还没背熟！！！”
这个充满了荒谬感的念头，如同最后的烟火，在她被强制弹出、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猛地炸开！带着无尽的懊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滑稽感。
噗通！噗通！噗通！
三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杨家东厢耳房的硬炕上，舒玉猛地睁开双眼，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她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眼前似乎还残留着空间崩裂、泥土巨浪翻滚的恐怖景象！
“呜……吓……吓死我了……”她下意识地呢喃，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劫后余生的颤抖。
隔壁传来舒婷带着哭腔、同样惊恐万分的呼喊。小丫头显然也刚被“弹”回来，小脸煞白，正手忙脚乱地想爬过来。
王府那边，王霜的闺房里也能听到王霜压抑着的、急促的喘息声。
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舒玉淹没。她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抱着膝盖，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过了好半晌，那灭世般的恐怖景象才在脑海中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让她瞬间僵住的念头——
“构树皮……75%……沤麻……25%……仙人掌汁……千分之七……角度……15度……侧磕……两次……”
她努力地、磕磕绊绊地复述着记忆中的“黄金参数”，每一个数字都像在脑子里打架，模糊不清，彼此混淆。
“75%……是构树皮吗？还是麻？”
“仙人掌汁……千分之七？还是八？”
“角度是15度还是20度？”
“侧磕是两次还是三次？什么时候磕来着？”
刚才在空间里还觉得刻骨铭心的完美配方，此刻竟如同被橡皮擦狠狠抹过，只剩下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碎片！
“啊啊啊——！”
舒玉猛地一头扎进硬邦邦的枕头里，发出一声混合着恐惧余韵和巨大懊恼的、闷闷的哀嚎，小拳头泄愤似的捶打着炕席，
“配方！我的完美配方！我还没背熟啊！！！”
这声充满了荒谬感的哀嚎，在劫后余生的死寂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