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的雪下得缠绵，像扯不断的棉絮，将御花园的梅林裹成一片素白。苏凝蹲在假山后，指尖捏着那枚从混战中捡到的玉印碎片，边缘的棱角刮得掌心生疼。碎片上还沾着点暗红的痕迹，不是血，是胭脂 —— 皇后常用的 “醉春红”，混在印泥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张秀女抱着药箱，在雪地里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真要把这个给淑妃？” 她的指尖缠着布条，是昨夜被梅枝划破的，血珠透过布层渗出来，在雪地上滴出细碎的红点。
苏凝将玉印碎片塞进袖中，冰凉的玉质贴着腕骨，像块化不开的冰：“不给她，难道给皇上？” 她扯了根梅枝，枝头的残雪簌簌落下，“这碎片里的胭脂，是皇后故意留下的。她知道我们会捡到，也知道我们会交给淑妃，就是想让淑妃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胆子再大些。”
胆子大了，就容易露出破绽。皇后这步棋，是想借淑妃的手，把 “私藏罪证” 的帽子扣死在自己头上。
张秀女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药箱里的瓷瓶碰撞着发出轻响：“那…… 那我们怎么办？这碎片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拿谁倒霉！”
“那就让它一直烫着。” 苏凝折断梅枝，将带刺的那头对准假山后的阴影，“你看那里。”
阴影里藏着个黑影，斗笠压得极低，露出的半张脸冻得发紫 —— 是皇后的心腹太监赵德海。他没死，昨夜的 “斩杀” 不过是场戏，此刻正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像头伺机而动的狼。
“他在等我们把碎片交给淑妃，好回去报信。” 苏凝将梅枝扔在地上，故意踩出清脆的响声，“我们偏不如他意。”
她拉着张秀女往梅林深处走，雪没到脚踝，每一步都陷得很深。走到那棵最大的梅树下，她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指尖在雪地里飞快地划了个 “李” 字 —— 是给刘嬷嬷的暗号，代表 “有诈，速离”。
昨夜混战结束后，她在铁柜的夹层里发现了张字条，是刘嬷嬷用胭脂写的：“皇后在玉印里藏了火药，见火就炸。” 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中写的，胭脂的颜色和玉印碎片上的一模一样。
原来皇后不仅想栽赃，还想灭口。只要淑妃拿着玉印碎片去皇上面前 “揭发”，她就会让人引燃火药，到时候不仅淑妃会死，连皇上都可能受牵连，而她就能顺理成章地以 “救驾” 为名，掌控后宫。
这哪里是饵，是连锅端的毒计！
“姐姐，你在写什么？” 张秀女的声音发颤，她看见赵德海的影子在树后晃动，越来越近。
苏凝迅速用脚擦掉雪地上的字，从药箱里取出个空瓷瓶，将玉印碎片放进去，再往里面塞了团沾了水的棉花 —— 水能隔绝火星，暂时保住碎片，也能让赵德海以为她们只是在 “妥善保管证据”。
“走，去景仁宫。” 苏凝将瓷瓶塞进袖中，拉着张秀女往回走，经过赵德海藏身的树后时，故意放慢脚步，让他看清她们手里的空药箱，“淑妃要的药材，我们得赶紧送去。”
赵德海果然没再跟上来。他要的是 “她们去报信” 的假象，至于药材，根本不在他的在意范围里。
走到景仁宫门口，就见翠儿站在台阶上，脸色焦急。看见她们，她的眼睛亮了亮，快步迎上来：“可算来了！娘娘等你们半天了。” 她的目光在苏凝的袖上扫了圈，那里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东西。
暖阁里，淑妃正对着铜镜描眉，用的是支金柄眉笔，笔杆上刻着 “镇国” 二字 —— 是镇国将军送的，据说能 “驱邪避祸”。她看见苏凝进来，放下眉笔，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东西带来了？”
苏凝没直接回答，而是从药箱里取出包药材：“回娘娘，这是您要的当归，太医院说新到的，药效最好。” 她将药材放在桌上，纸包故意蹭过淑妃的眉笔，留下道深色的痕迹。
淑妃的目光在眉笔上顿了顿，随即笑道：“有心了。” 她对翠儿使了个眼色，翠儿立刻关上门，暖阁里只剩下她们四个人，连炭盆里的火星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皇后的胭脂，你看见了？” 淑妃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眉笔上轻轻敲击，“她以为这样就能引我上钩？”
苏凝从袖中取出瓷瓶，放在桌上：“娘娘明鉴。只是这碎片…… 奴婢总觉得不对劲，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响。”
淑妃拿起瓷瓶，放在耳边轻轻摇晃。果然，里面传来极细微的 “沙沙” 声，像是干燥的粉末在滚动。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将瓷瓶扔在地上，“哐当” 一声摔得粉碎，玉印碎片滚出来，沾着的棉花散开，露出里面裹着的细小火药颗粒 —— 是宫里用来放烟花的硝石，遇火即燃。
“好个毒妇！” 淑妃的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住的猫，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地上砸，“她不仅想害我兄长，还想连皇上都……”
“娘娘息怒！” 苏凝连忙跪下，“这定是皇后的苦肉计，想激怒您做出错事！”
淑妃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她走到苏凝面前，亲自将她扶起，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你说得对，不能中了她的计。” 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欣赏，“你比我想的更聪明，也更谨慎。”
苏凝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寒意。淑妃哪里是被提醒，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玉印里有火药。她让她们去取碎片，就是想借她们的手，把这 “带火药的罪证” 呈给皇上，既能证明皇后的狠毒，又能显得自己 “无辜”。
刚才那番 “惊慌”，不过是演给她看的戏。
“这碎片，你打算怎么办？” 淑妃重新坐下，语气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暴怒从未发生。
“交给皇上。” 苏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但不能由我们交，也不能由娘娘交。得让‘别人’在‘无意’中发现，再‘不小心’呈上去。”
她要让这枚带火药的碎片，成为点燃皇后与皇上之间猜忌的火星。皇上最忌讳的就是 “谋害”，只要知道皇后藏了火药，哪怕没引爆，也会对她心生忌惮。
淑妃的眼睛亮了亮：“你想让谁去？”
“赵德海。” 苏凝说出这个名字时，暖阁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显然是赵德海在偷听，“他是皇后的心腹，由他‘无意’中发现，再‘忠心’地交给皇上，皇上才会信。”
这是将计就计。用皇后的人，递皇后的罪证，让她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淑妃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好主意。就按你说的办。” 她对翠儿道，“去安排一下，让赵德海‘恰好’在御书房外捡到这碎片，再‘恰好’被皇上看见。”
翠儿领命而去，暖阁里只剩下苏凝、张秀女和淑妃。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映得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像三只盘旋的鹰。
“你想要什么赏赐？” 淑妃看着苏凝，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只要你说，本宫都能给你。”
苏凝抬起头，目光清澈：“奴婢什么都不要，只求娘娘能护着奴婢和张妹妹，在这宫里安稳活下去。”
这是最聪明的回答。想要的越多，死得越快。只有 “安稳活下去”，才能让淑妃觉得她没有野心，值得留下。
淑妃果然满意地点点头：“好，本宫答应你。” 她拿起那支镇国将军送的眉笔，放在苏凝手里，“这个赏你，就当是…… 结个善缘。”
苏凝接过眉笔时，指尖触到笔杆上的刻痕，那里藏着个极小的 “火” 字 —— 是火药的 “火”。她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原来淑妃早就知道火药的事，甚至可能…… 这火药本就是她和皇后合谋放的，只是没想到皇后会真的想用它来炸皇上！
这宫里的饵，从来都藏着不止一层钩。皇后的钩对着淑妃，淑妃的钩对着皇上，而她们这些小鱼，随时可能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走出景仁宫时，雪又大了起来，将她们的脚印很快覆盖，仿佛从未有人走过。苏凝握紧了手里的眉笔，笔杆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让她异常清醒。
她不知道自己递出去的到底是碎片，还是另一个更危险的饵。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只是棋子，而是那个在棋盘边缘，悄悄挪动棋子的人。
哪怕每一步，都踩着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