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的晨露还挂在茉莉花瓣上时,沈若雁已对着铜镜绾好了发髻。浅粉色的宫装领口绣着细巧的缠枝纹,衬得她脖颈愈发白皙,鬓边那支茉莉玉簪,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小主,这是内务府新送来的胭脂,说是江南进贡的,用花汁调的,不伤皮肤。” 贴身宫女晚晴捧着妆奁进来,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她是李德全特意派来伺候的,手脚麻利,眼神却总带着几分打量。
沈若雁没接那胭脂,只拿起支素银簪子,别在发间:“不必用这些,素净些好。”
晚晴愣了愣,连忙收了妆奁:“小主说的是。昨儿个万岁爷让人送了新茶来,说是雨前龙井,奴婢给您沏上?”
沈若雁点头,看着晚晴转身去忙活,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刚绽开的茉莉上。自封了答应,她搬进钟粹宫已有三日。这三日里,养心殿的差事免了,每日只在院里侍弄花草,或是抄录那本《道德经》,倒比从前清闲了许多。可这份清闲,却像水面下的暗流,藏着说不出的紧绷。
“小主,丽嫔娘娘宫里的人来了,说请您过去坐坐。” 门口的小太监进来回话,声音发颤。
沈若雁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丽嫔。她早该想到,这位在御花园受了冷落的娘娘,不会轻易放过她。晚晴脸色发白:“小主,丽嫔娘娘素来厉害,咱们……”
“去吧。” 沈若雁放下书卷,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躲是躲不过的。”
丽嫔住的景仁宫离钟粹宫不远,一路过去,遇见的宫女太监都对着她躬身行礼,眼神里却藏着探究和轻蔑。沈若雁目不斜视,青石板路上的青苔沾着露水,走得急了,差点打滑。
景仁宫的正殿里飘着浓郁的香,丽嫔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颗东珠,看见沈若雁进来,连眼皮都没抬:“妹妹倒是稀客,姐姐这儿的门槛,怕是比养心殿的还高些?”
“臣妾参见丽嫔娘娘。” 沈若雁规规矩矩地跪下,声音平静无波。
“起来吧,” 丽嫔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刻意的慵懒,“听说妹妹近日得了万岁爷的青眼,连《道德经》都能和万岁爷论上几句?真是了不起。”
沈若雁垂手立在一旁:“臣妾愚钝,不过是万岁爷恩典,肯听臣妾说几句浅见罢了。”
“浅见?” 丽嫔冷笑一声,忽然坐直身子,目光像淬了冰,“妹妹可知,这宫里多少人寒窗苦读,盼着能在万岁爷面前说上一句‘浅见’?你一个浣衣局出身的宫女,凭什么?”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连伺候的宫女都吓得屏住了呼吸。沈若雁抬起头,迎着丽嫔的目光,语气依旧温顺:“臣妾也不知道凭什么。或许就像御花园的花,有的开在牡丹台,有的长在墙角,都是天意。”
“天意?” 丽嫔猛地将手里的东珠砸在地上,珠子滚到沈若雁脚边,“本宫告诉你,这宫里的天意,就是万岁爷的心意!他今日能抬举你,明日就能厌弃你!”
沈若雁没接话,只是弯腰捡起那颗东珠,用帕子擦干净,双手捧着递过去:“娘娘说的是。臣妾能有今日,全凭万岁爷恩典,自然不敢忘本。”
她的顺从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丽嫔反倒没了脾气,接过东珠扔回锦盒:“算你识相。往后在宫里行走,眼睛放亮些,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臣妾记下了。”
从景仁宫出来时,日头已爬到半空。沈若雁走在回钟粹宫的路上,手心竟全是汗。她知道,丽嫔的敲打只是开始,往后这样的 “试探”,只会多不会少。这新阶位带来的,不仅是体面,更是明枪暗箭。
刚进钟粹宫的院门,就见李德全站在廊下,看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沈答应,万岁爷在养心殿等着您呢,说想看看您新抄的《道德经》。”
沈若雁心里一动,跟着李德全往养心殿去。殿内的檀香依旧浓郁,万岁爷正对着一幅墨竹图出神,看见她进来,指了指案上的空位:“坐吧,把你抄的书拿来看看。”
沈若雁将书卷呈上,看着万岁爷一页页翻看,指尖偶尔在她写的字上停顿。殿内静得只有翻页的轻响,她忽然听见万岁爷问:“刚才去景仁宫了?”
“是。” 沈若雁如实回答,“丽嫔娘娘请臣妾过去说话。”
“她说了什么?”
沈若雁垂眸:“娘娘教导臣妾,要谨言慎行,不忘本。”
万岁爷抬眼看她,眼里带着几分探究:“就这些?”
“是。”
他没再追问,只是把书卷合上,放在案上:“你性子太软,容易受欺负。往后再有人刁难你,不必忍着,告诉朕便是。”
沈若雁的心轻轻一颤,抬头时,正撞见万岁爷温和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几分真切的关切,像冬日里的暖阳,晒得人眼眶发热。
“臣妾谢万岁爷恩典。”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涩,“只是臣妾觉得,能忍的时候,还是忍忍好。就像这《道德经》里说的,‘柔弱胜刚强’。”
万岁爷笑了,指着她道:“你呀,倒是把这书读活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御花园的方向,“这宫里的人,要么太刚,要么太柔。太刚的容易折,太柔的容易欺。你能在柔里藏着点刚,不容易。”
沈若雁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她知道,万岁爷这是在教她 —— 初入新阶,既不能锋芒毕露,也不能任人拿捏,得像那茉莉,香得淡,却也带着刺。
临走时,万岁爷叫住她:“明日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听说那里的茉莉开得正好。”
沈若雁叩首应下,走出养心殿时,日头已斜斜西沉。晚霞染红了宫墙,檐角的铜铃在晚风中轻响,像在为这新开始的日子,唱着悠长的调子。
她知道,这 “答应” 的位分,只是第一步。往后的路,要学的还有很多 —— 学看脸色,学藏心事,学在风雨里站稳脚跟。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那个在浣衣局搓衣裳的宫女,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廊柱后看天颜的罪婢。
钟粹宫的茉莉在暮色里散发着清香,沈若雁站在院门口,望着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轻轻吁了口气。初入新阶,前路或许坎坷,但至少,她已经迈出了这一步。而那本被万岁爷留在案头的《道德经》,那 “知止不殆” 四个字,会是她往后路上,最稳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