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人的惊呼还悬在半空,碎裂的瓷片已在青砖地上溅开细小的白痕。她顺势去扶苏凝的手,广袖如垂落的夜幕,将那支淬毒的鎏金点翠簪裹得严严实实。指尖触及苏凝衣袖的刹那,她腕间猛地发力,簪尖带着破风的锐响,直刺苏凝的手背 —— 那里肌肤莹白,正是方才捏着茶杯的地方,细嫩得仿佛一碰就会渗出血珠。
这一下又快又狠,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方才人甚至已经想好了后续:等苏凝惨叫着倒下,她便扑过去抱住对方,哭着喊是自己失手,再让淑妃姑姑在皇上面前哭诉,定能将 “误伤” 的戏码演得滴水不漏。西域奇毒 “牵机引” 见血封喉,只要刺破油皮,苏凝今夜必死无疑。
可她的指尖刚要触到苏凝的肌肤,手腕却被一股绵密却不容抗拒的力道扣住了。
苏凝的动作极快,快得不像个平日里总爱静坐读书的弱质女流。她左手如灵蛇般探出,食指与中指精准地钳住方才人腕间的脉门,拇指顺势按在她手背的筋络上。这是她幼时跟着父亲麾下的老兵学的防身术,看着轻柔,实则能瞬间卸去对方大半力气。
“方妹妹小心。” 苏凝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还带着几分关切,可手上的力道却陡然加重。
方才人只觉手腕一阵酸麻,仿佛有根针狠狠扎进了骨头缝里,握着簪子的手不由自主地一颤。她这才惊觉,苏凝那双总是捻着书卷的手,指节竟藏着薄茧,绝非养在深闺的娇弱女子该有的模样。
“姐姐…… 你这是做什么?” 方才人又惊又怒,想抽回手,却被钳得更紧。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皇上正朝这边看来,慌忙挤出委屈的神色,“我只是想扶你起来,姐姐为何如此用力?”
苏凝没答话,目光落在她被广袖半掩的右手上。那里有个明显的凸起,形状正是那支鎏金点翠簪的轮廓。方才人显然是急了,竟连遮掩都顾不上周全。
“妹妹的手,似乎藏着东西?” 苏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周围几位才人的耳中。
方才人脸色骤变,以为自己的算计被识破,心头一慌,竟想也不想地抬肘去撞苏凝的胸口。这一下若是撞实了,苏凝定会松劲,她便能趁机将簪子刺入对方心口 —— 横竖都是要杀人,不如做得更彻底些。
可苏凝早有防备。她身形微微一侧,如风中柳枝般轻巧避开,同时扣着对方手腕的手猛地向外一翻。这是借力打力的巧劲,方才人只觉一股巨力从腕间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握着毒簪的右手竟直直地朝自己胸前扎去!
“啊 ——” 方才人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想收力,可惯性已起,再加上苏凝那股恰到好处的推力,根本收不住势。她眼睁睁看着簪尖离自己越来越近,红宝石镶嵌的眼珠在烛火下闪着狰狞的光,像极了那日毒死波斯猫时,猫眼里最后映出的惊恐。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拧转手腕,想让簪尖偏开要害。可这一拧却失了准头,簪尖擦过衣襟,竟直直地刺入了她自己的掌心!
“噗嗤” 一声轻响,像针扎破了皮囊。
方才人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鎏金点翠簪的大半簪身没入掌心,簪头的凤凰正对着她,尖喙上沾着一滴鲜红的血珠,那血珠落地前,竟诡异地变成了暗紫色。
“嘶 ——” 剧痛终于顺着掌心蔓延开来,像无数条毒蛇钻进血管,瞬间窜遍四肢百骸。方才人疼得倒抽冷气,冷汗 “唰” 地一下浸透了后背的中衣。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离得最近的丽才人尖叫一声,手里的酒杯脱手摔碎,酒水溅湿了裙摆也浑然不觉。舞姬们的水袖僵在半空,琵琶声戛然而止,满殿的目光都聚焦在这诡异的一幕上。
“怎、怎么回事?” 淑妃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石榴红的裙摆扫过案几,将上面的果盘带翻在地。她看着侄女手心里那支熟悉的簪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 那是她亲手送给侄女的生辰礼,也是她亲手命人淬了毒的!
“姑姑……” 方才人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呼救,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淑妃焦急的脸在她眼里变成了好几个重影,殿里的烛火也晃得厉害,像要燃起来似的。
最让她恐惧的是,掌心的疼痛正在迅速变成麻痒,那麻痒顺着手臂往上爬,爬过肩膀,爬过脖颈,最后钻进心口。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变慢,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重的钝痛,像有只手在里面狠狠攥着。
“方妹妹!” 苏凝适时松开手,后退半步,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 ——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红痕,是方才簪尖扫过时留下的,好在只是表皮擦伤,并未见血。她扬声道,“你方才为何要用簪子刺我?若不是我躲得快,此刻躺在这里的,便是我了!”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满殿哗然。
“什么?方才人要刺苏才人?”
“难怪苏才人要躲,换作是我也得还手啊!”
“可这簪子怎么会刺进她自己手里?”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方才人听得真切,却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告诉众人是苏凝推的她,可舌尖已经开始发麻,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淌下一丝涎水。她看见淑妃朝自己扑过来,嘴里喊着 “我的儿”,可那身影却越来越远。
“牵机引…… 是牵机引……” 有位见多识广的太妃忽然颤声开口,指着方才人泛青的手背,“老身当年在南疆见过,中了这毒的人,半个时辰内便会……”
话没说完,便被李德全一个眼神制止了。可那几个字已经像冰锥般扎进每个人心里。牵机引,见血封喉,竟是如此歹毒的东西!
方才人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握着簪子的手痉挛着,想拔出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苏凝,仿佛要将这张素净的脸刻进骨子里。
“你…… 你……” 她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可下一秒,身体便猛地向后倒去。
“砰” 的一声,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发髻散开,珠翠滚落一地。那支鎏金点翠簪还插在她的掌心,凤凰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最后一点红光,随即彻底黯淡下去。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
淑妃扑到侄女身边,手指颤抖地探向她的鼻息,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才儿!我的才儿啊!” 她猛地转过头,头发散乱,双目赤红地瞪着苏凝,“是你!是你杀了她!你这个毒妇!”
她像疯了一样要扑过去撕打苏凝,却被旁边的侍卫死死按住。挣扎间,她头上的赤金步摇掉在地上,坠子摔得粉碎,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死寂的殿里格外刺耳。
皇上一直沉默地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的目光从地上的尸体移到苏凝身上,又扫过状若疯癫的淑妃,最后落在那支露在外面的鎏金点翠簪上,眼底深不见底。
“李德全,” 皇上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传大理寺卿。”
“嗻。” 李德全躬身应道,转身快步走出殿外,长长的影子在地上拖得笔直。
苏凝垂着眼,看着自己手背上那道浅浅的红痕。方才人倒下的瞬间,她清晰地看见对方眼里的怨毒,可那又如何?在这深宫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她缓缓抬起头,迎上皇上的目光,神色坦然,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挡路的蚂蚁。
殿外的风更大了,吹得宫灯左右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一场无声的皮影戏。而这场戏的主角,才刚刚站到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