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事的药碾子碾得格外用力,铁碾与青石槽碰撞的声响在药房里回荡,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他盯着碾槽里的白色粉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是刚从“回春堂”取来的落胎散,只需半钱,就能让皇后腹中三个月的胎儿化为乌有。
“赵大哥,发什么愣呢?”药童端着刚煎好的安胎药走进来,鼻尖沾着药渣,“皇后娘娘的药好了,要不要现在送去东宫?”
赵管事猛地回神,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又迅速被谄媚取代:“急什么,先放凉些,免得烫着娘娘。”他接过药碗,指尖在碗沿轻轻一抹,藏在指甲缝里的落胎散粉末便混进了汤药,白色的药汁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浑浊。
这双手,握了三十年药杵,辨得清三百种药材,却在今日要染上皇家血脉的血。赵管事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老茧里还嵌着去年给太子抓药时蹭的黄连末,那时他还摸着太子的头说“小家伙要好好吃药,长大才能当栋梁”。
可栋梁哪有荣华富贵诱人?苏家的人说了,只要除掉皇后腹中的孩子,他就能从五品管事升为三品院判,掌管太医院的药房,到时候整个京城的药材生意,都得看他的脸色。
“赵大哥,您的手怎么抖了?”药童好奇地看着他,“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我听说……听说回春堂的王掌柜被抓了,还供出不少人呢。”
赵管事的心猛地一跳,强装镇定地呵斥:“小孩子家懂什么?安分煎药去!”他端起安胎药,快步走出药房,却没注意到药童捡起了他落在地上的药包,上面印着“回春堂”的字样。
东宫的药味比往日更浓了。刘春守在皇后的寝宫外,看到赵管事走来,手不自觉地摸向袖中——那里藏着苏凝给的银针,针身淬过特制的药水,遇落胎散会变成紫色。
“刘姑姑,皇后娘娘的安胎药来了。”赵管事笑得像朵菊花,将药碗递过去,“今日加了些紫苏,能安胎顺气,是卑职特意为娘娘配的。”
刘春接过药碗,指尖故意在他手背上划了一下,看到他猛地缩回手,袖口露出半截绣着海棠花的帕子——那是苏家的标记,张婆子曾跟她说过,宫里与苏家勾结的人,都藏着这样的帕子。
“多谢赵管事费心。”刘春端着药碗往里走,走到廊下时,趁人不备将银针插进药里,针尖瞬间变成深紫色。
她的腿一软,差点摔了药碗。若不是苏凝提醒,这碗药此刻已经进了皇后的嘴。
“刘姑姑,怎么了?”皇后的贴身宫女扶了她一把,“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老奴就是有点头晕。”刘春强撑着走进寝殿,见皇后正坐在窗边看书,阳光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像镀了层金。
“药来了?”皇后放下书卷,接过药碗刚要喝,就被刘春按住了手。
“娘娘,这药……”刘春的声音带着颤抖,将银针递过去,“您看。”
皇后看着发紫的针尖,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的药碗“哐当”落地,褐色的药汁溅在明黄色的裙摆上,像朵绽开的血花。“是他……真的是他……”皇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我待他不薄,去年还赏了他块和田玉,他怎么敢……”
“娘娘息怒,动了胎气就不好了。”刘春连忙扶住她,“苏凝贵人说了,这是个圈套,就等他露出马脚。”
皇后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泪水被狠厉取代:“好,我就陪他们演场戏。”她对宫女说,“去告诉赵管事,药不小心洒了,让他再煎一副送来,就说……就说本宫等着喝呢。”
赵管事接到消息时,正在药房里与苏家的人密谈。“怎么回事?”蒙面人压低声音,手里的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不是让你一次得手吗?”
“皇后身边有高人,怕是察觉了。”赵管事擦着冷汗,“不过我还有后手,第二副药里加了‘牵机引’,无色无味,就算他们查,也只会以为是胎儿不稳……”
话音未落,就见药童慌慌张张跑进来:“赵大哥,不好了!苏贵人带着李伟大人来了,说……说要查皇后娘娘的安胎药!”
赵管事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蒙面人转身想从后窗逃走,却被早已埋伏在外的侍卫逮个正着。苏凝带着人走进药房,目光扫过碾槽里的白色粉末,又看向墙角的药柜,上面贴着“紫苏”的标签,抽屉却虚掩着。
“赵管事,这是什么?”苏凝拉开抽屉,里面没有紫苏,只有半包落胎散,包装与王掌柜供词里的一模一样。
赵管事“噗通”跪下,语无伦次地喊着“冤枉”,却被药童呈上的药包打断:“大人,这是我在赵大哥身上捡到的,上面有回春堂的印!”
人证物证俱在,赵管事的脸像死灰一样,瘫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李伟让人将他拖下去,又从蒙面人怀里搜出封信,正是苏家写给赵管事的密令,上面详细写着如何下毒,如何嫁祸给“东宫旧人”。
“苏家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苏凝将密令递给随后赶来的皇后,“连太医院都敢安插眼线,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与东宫为敌。”
皇后接过密令,气得浑身发抖,却在看到信末的署名时,忽然笑了——那是苏家大公子的笔迹,去年他还在宫宴上给她敬过酒,说“愿娘娘早生贵子”。
“把这封信呈给陛下。”皇后的声音异常平静,“再把赵管事和蒙面人关进天牢,严刑拷打,我要知道苏家在宫里还有多少眼线,在前朝还有多少同党!”
苏凝看着她挺直的脊背,知道这位皇后终于彻底醒了。隐忍换不来安宁,唯有拿起刀,才能护住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太医院的药房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空气中的药味里,多了一丝血腥气。刘春站在药房门口,看着赵管事被拖走的背影,忽然想起昨日他还笑着跟她说“刘姑姑放心,太子的药我亲自抓,保准没问题”。
人心哪,比最烈的毒药还要毒。
“刘姑姑,”苏凝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个小瓷瓶,“这是解牵机蛊的药,给你儿子送去吧,免得苏家还有后手。”
刘春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瓶身的温度,忽然落下泪来:“多谢贵人,若不是您,老奴……老奴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苏凝摇摇头,望着东宫的方向:“不是我,是你自己。你的手本就该救人,不该沾血。”
夕阳的余晖洒在药房的窗台上,照亮了散落的药渣,也照亮了刘春虎口处的伤痕。那道被寒息散烫出的疤,此刻竟像朵绽放的花,提醒着她曾走过的黑暗,和终将迎来的光明。
晚风吹过,带来东宫新煎的药香,这次的药香里,没有毒药的阴霾,只有紫苏和当归的温暖气息,像在为皇后腹中的新生命,默默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