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尽头的灌木丛被夜风掀起时,苏凝抱着赵恒跌跌撞撞地滚了出来。膝盖磕在碎石上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可怀里的婴儿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哭,像根针扎醒了她所有的神经。她死死捂住赵恒的嘴,只留一丝缝隙让他呼吸,耳朵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听着身后密道里是否有追兵的脚步声。
禁军营房的灯火就在百米外,像悬在黑夜里的星,可这段路却长得像跨越生死。苏凝看见几个巡夜的禁军提着灯笼走过,刚要呼救,又猛地缩回灌木丛 —— 她看见为首的士兵腰间挂着块腰牌,上面的刻痕与东宫侍卫的腰牌有几分相似。
“娘娘,往这边!” 晚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血沫的腥气。苏凝回头,看见她拖着受伤的腿爬出来,肩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半片衣襟,却死死攥着那柄小巧的匕首,指节泛白如纸。
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营房挪。夜风卷着血腥味从身后追来,苏凝总觉得那三个蒙面刺客的眼睛就在黑暗里,像狼一样盯着她们的背影。怀里的赵恒又开始哭闹,小手胡乱抓着她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再坚持一下,恒儿,马上就安全了。” 苏凝低声哄着,声音抖得不成调。她的靴底被碎石磨破,脚踝火辣辣地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终于,营房的哨兵发现了她们。“谁在那里?!” 一声断喝划破夜空,紧接着是弓弦拉紧的脆响。
“是我!景仁宫淑妃!” 苏凝用尽全身力气呼喊,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有刺客!快护驾!”
灯笼的光很快照了过来,十几个禁军围拢过来,看到苏凝和晚翠满身是血的样子,都惊得变了脸色。领头的校尉认出了苏凝,连忙跪地:“末将救驾来迟,请娘娘降罪!”
“别管这些,” 苏凝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甲胄,“快…… 快去景仁宫帐篷!那里还有我的人在厮杀!”
校尉不敢耽搁,立刻分出一半人手往景仁宫方向冲,另一半则护着苏凝和晚翠往营房走。苏凝被扶上软榻时,才发现自己的裙摆早已被血浸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死死盯着营房门口,直到看见乳母抱着赵恒被士兵护送进来,才猛地松了口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皇帝赶到营房时,血腥味已经弥漫了半个营地。他翻身下马,龙靴踩在结了薄霜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李德全小跑着跟在后面,脸色惨白地汇报:“陛下,淑妃娘娘只是受了惊吓和皮外伤,七皇子也没事,只是…… 只是景仁宫的侍卫死伤惨重,晚翠姑娘伤得很重,还在抢救……”
皇帝没说话,径直走进苏凝的帐内。软榻上的女子眉头紧蹙,脸色苍白如纸,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口一紧 —— 她竟烧得这么厉害。
“陛下,刺客……” 李德全刚要开口,就被皇帝挥手打断。
“闭嘴。”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围场的冰,“让太医滚进来,先治好淑妃和七皇子。”
太医们很快涌了进来,给苏凝诊脉的诊脉,喂药的喂药,忙得团团转。皇帝站在一旁,看着苏凝喝下安神汤,眉头才稍稍舒展些。他转身往外走,路过晚翠的帐子时,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呼,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没进去。
景仁宫帐篷的火已经被扑灭,只剩下焦黑的帆布和断壁残垣。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有侍卫的,也有刺客的,鲜血浸透了泥土,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几个禁军正蹲在尸体旁翻查,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寻找什么。
“陛下。” 侍卫统领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甲胄的缝隙里还嵌着碎布,“刺客一共三人,均已被斩杀,只是…… 他们嘴里都藏了毒囊,死前咬碎了,没留下活口。”
皇帝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刺客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布,身材都很魁梧,手掌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常年握刀的人。他蹲下身,扯下其中一人的蒙面布,露出张陌生的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带着明显的北境人特征。
“查他们的身份。” 皇帝的指尖碰了碰尸体的衣领,那里绣着个极小的 “柳” 字,针脚粗糙,像是临时缝上去的,“还有,看看他们的靴底。”
侍卫统领连忙检查,很快回禀:“陛下,靴底沾的泥土里,混着白桦树的碎屑,应该是从西侧密林过来的。”
皇帝站起身,望向西侧的方向。那里黑沉沉的,像个吞噬一切的巨口。他太清楚这 “柳” 字的用意了 —— 又是柳氏余党?赵珩这步棋,走得倒是不算蠢,用死人做幌子,既能掩人耳目,又能勾起旧怨,让他不好深究。
可有些痕迹,不是想抹就能抹去的。
“李德全,” 皇帝的声音低沉,“去查补给队的名单,尤其是负责西侧密林补给点的人。再去东宫帐里看看,太子此刻在做什么。”
李德全领命而去,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他伺候皇帝这么多年,太了解陛下的性子 —— 越是平静,怒火越盛。这次刺杀,显然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东宫帐篷里,赵珩正坐在案前擦拭宝剑。剑身倒映出他苍白的脸,指尖却在微微发抖。小禄子跪在地上,头埋得几乎贴到地面:“殿下,密道那边传来消息,淑妃和七皇子都被救走了,刺客…… 全死了。”
“废物!” 赵珩猛地将剑拍在案上,玉鞘撞在青铜烛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我养你们有何用!”
“殿下息怒,” 小禄子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淑妃的侍卫太厉害,而且…… 而且禁军来得太快了,像是早就收到了消息。”
赵珩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算准了换岗的间隙,算准了景仁宫的布防,甚至算准了皇帝此时应该在猎场深处,可千算万算,没算到苏凝的侍卫如此强悍,更没算到禁军会来得这么快。
难道苏凝早就知道了?还是说…… 父皇早就防着他了?
帐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李德全的声音:“太子殿下,陛下让奴才来看看,您今夜可有见什么可疑的人?”
赵珩的心猛地一跳,强作镇定地起身:“李公公来了?快请坐。本太子一直在帐内看书,没见什么可疑的人。倒是听见景仁宫那边有动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李德全的目光在帐内扫了一圈,落在案上的宝剑和赵珩微微发抖的指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回殿下,是有刺客闯了景仁宫,幸好淑妃娘娘和七皇子没事。陛下让奴才问问殿下,今夜补给队的人有没有来过东宫?”
赵珩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补给队?他安排的那几个 “柳氏旧部”,正是混在补给队里进的围场!
“补给队?” 他故作疑惑,“没有啊。本太子今夜没见任何人。李公公为何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 李德全笑得越发温和,“只是例行公事罢了。既然殿下没见,那奴才就回禀陛下了。”
看着李德全转身离去的背影,赵珩的手死死攥住了剑柄,指节泛白。他知道,李德全这是在敲打他,父皇已经开始怀疑了。那些看似不经意的问话,那些蛛丝马迹,已经像张网,悄悄向他罩了过来。
围场的血腥味在夜风里弥漫,像一道无形的鸿沟,隔开了东宫和景仁宫,也隔开了父与子,兄与弟。苏凝在病榻上呓语,赵恒在乳母怀里抽噎,皇帝在帐内沉默,赵珩在灯下心惊 —— 这场血染的围猎,终究还是撕开了皇家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底下最锋利的獠牙。
而那些散落在泥土里的蛛丝马迹,正等着被人一一拾起,拼凑出最残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