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凤仪宫的雕花窗棂,在金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柳若微踩着那片斑驳的光,一步一步往里走,裙摆扫过冰凉的地面,带起微不可闻的声响。她今日特意选了件石青色宫装,料子是苏凝前几日刚赏的云锦,摸着厚实,却总觉得那暗纹的缠枝莲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鬓边只簪了支素银梅花簪,连耳坠都换成了最小颗的珍珠 —— 晋封贤妃的第三日,按规矩要来凤仪宫谢恩,她不想在此时显得太过张扬。
“贤妃娘娘到 ——” 太监的唱喏声刚落,正厅的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一股清雅的兰花香扑面而来。苏凝端坐在主位的凤椅上,身上穿着件石青绣凤袍,金线绣成的凤凰盘踞在肩头,尾羽拖曳到裙摆,每一根丝线都闪着冷光。她看见柳若微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抬手示意:“妹妹来了?快坐。”
“谢皇后娘娘。” 柳若微屈膝行礼,膝盖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响。她特意放慢了起身的动作,目光飞快地扫过厅内 —— 两侧的紫檀木架上,摆着些眼熟的物件:有她去年从苏州带来的青瓷瓶,有太后赏的玉如意,甚至还有皇帝前几日刚赐的那幅江南水图。这些东西本该在各宫的库房里,此刻却齐刷刷地摆在凤仪宫,像一场无声的示威。
“妹妹晋封贤妃,本宫本该亲自去道贺,只是前几日内务府报来秋狩的章程,忙得脱不开身。” 苏凝端起茶盏,杯盖碰到杯身,发出清脆的一声,“那些云锦和玉如意,是本宫的一点心意,妹妹可还喜欢?”
“娘娘太客气了,臣妾…… 臣妾愧不敢当。” 柳若微垂下眼,故意把 “嫔妾” 说成 “臣妾”—— 在皇后面前,她还不能真把自己当 “贤妃”。
苏凝像是没听出她的口误,只笑道:“妹妹如今是贤妃了,按规矩,宫里的份例要比从前多三成,手下的宫女太监也该添几个。本宫让人拟了个单子,妹妹看看,有没有合用的?”
画屏连忙捧着个红绸册子上前,柳若微接过翻开,指尖刚碰到纸页就顿住了 —— 上面的名字个个耳熟:有太后身边伺候过的老嬷嬷,有皇帝提拔的小太监,甚至还有三个是苏凝的心腹宫女。她忽然明白,苏凝这哪里是给她添人手,分明是在试探她的底细:是要太后的人,皇帝的人,还是她的人?
“臣妾刚晋封,宫里的事还没理顺,不敢劳烦娘娘费心。” 柳若微把册子推回去,指尖微微发颤,“现在的人手够用了,若是真缺什么,再向娘娘请示。”
苏凝看着她,忽然笑了:“妹妹倒是谨慎。也好,你刚搬去正殿,先熟悉熟悉也好。”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柳若微腕间的素银镯上,“妹妹怎么还戴着这个?本宫记得皇上赏了支翡翠镯,水头极好,怎么不戴上?”
“回娘娘,那镯子太贵重,臣妾怕磕坏了,收起来了。”
“皇上赏的东西,就是要戴在身上才是。” 苏凝拿起自己腕间的东珠镯,轻轻晃了晃,“你看本宫这支,是先皇后赏的,戴了十年,磕出好几个缺口,不也照样戴着?这宫里的物件,哪有不沾烟火气的?太金贵了,反倒失了本意。”
柳若微知道,苏凝这是在敲打她:别总想着靠太后和皇帝的庇护,在这宫里,该接的招,躲不掉。她屈膝行礼:“娘娘说得是,臣妾记下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宫女的通报:“娘娘,御膳房的王管事求见,说是给贤妃娘娘送新做的桂花糕来了。”
柳若微心里一紧。王德胜?就是那个前几日被苏凝以 “掺假” 罪名关起来的王管事?怎么突然放出来了?
“让他进来。” 苏凝的声音依旧平静。
王德胜进来时,脸上还带着伤,嘴角青了一块,看见柳若微,慌忙跪下磕头:“奴才给贤妃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奴才…… 奴才是来给娘娘赔罪的,前几日是奴才糊涂,差点坏了娘娘的名声……”
“起来吧。” 苏凝放下茶盏,“本宫说过,知错能改就好。你是太后宫里的老人,往后做事仔细些,别再让人抓住把柄。”
“是是是!奴才一定谨记皇后娘娘的教诲!” 王德胜连连磕头,从食盒里捧出桂花糕,“这是奴才特意按苏州的法子做的,给娘娘赔罪……”
柳若微看着那盘桂花糕,忽然觉得喉咙发紧。王德胜是太后的人,苏凝放了他,是给太后面子,也是做给她看的 —— 她的人,苏凝想动就动,想放就放,根本不把她这个 “贤妃” 放在眼里。
“多谢王管事。” 她拿起块桂花糕,慢慢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却压不住心头的寒意,“味道很好,和臣妾在家时吃的一样。”
王德胜得了这句话,像是松了口气,又磕了个头,退下去了。他走后,苏凝忽然说:“前几日的事,让妹妹受委屈了。王德胜是个老糊涂,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本宫已经查清楚了,是御膳房的小太监贪了药材,嫁祸给王德胜的,本宫已经罚了那小太监去浣衣局了。”
“多谢娘娘主持公道。” 柳若微垂下眼,掩去眸中的疑惑。苏凝查案的速度太快,快得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剧本,只等着她来演这出 “谢恩” 的戏。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苏凝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那株新开的玉兰,“这玉兰是去年皇上亲手栽的,今年开得比往年更盛了。妹妹看,这宫里的花木,和人一样,得经得住风雨才能活。若是太娇贵,一场霜就蔫了。”
柳若微望着那株玉兰,花瓣洁白,在风中轻轻摇曳,却透着股韧劲。她忽然明白,苏凝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给她传递一个信息:在这宫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放王德胜,是示好;提人手,是试探;说花木,是警告 —— 这凤仪宫的每一寸空气,都藏着看不见的锋芒。
“时辰不早了,本宫也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柳若微起身告辞,“多谢娘娘今日的教诲,臣妾受益匪浅。”
“妹妹客气。” 苏凝送她到门口,忽然说,“对了,三日后是十五,按例要在御花园设家宴。妹妹是新晋的贤妃,该穿得鲜亮些,别总素净着,倒显得本宫这个皇后苛待了你。”
“臣妾遵旨。”
走出凤仪宫时,阳光正好,却照不进心底的阴影。柳若微回头望了一眼,凤仪宫的飞檐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张张开的网。她知道,苏凝的试探,才刚刚开始;而她,必须步步为营,才能在这张网里,找到一条生路。
回景仁宫的路上,晚晴忍不住说:“娘娘,皇后娘娘今日怎么怪怪的?又是给人又是说教的,倒像是……”
“像是在教我怎么在宫里活下去。” 柳若微接过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素银镯,“她是在告诉我们,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路过御花园时,她看见那株新栽的石榴树已经活了,枝头抽出了嫩绿的新叶,在风中轻轻晃动。她忽然想起苏凝说的 “经得住风雨”,或许,这宫里的生存之道,从来都不是硬碰硬,而是像这石榴树一样,在看似柔顺的枝干里,藏着不折的韧劲。
回到景仁宫,柳若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妆匣里取出那支翡翠镯,戴在腕上。玉镯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像一道无声的提醒 —— 她是贤妃,是太后的棋子,也是自己的铠甲。这场试探,她接下了;这场博弈,她也必须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