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哲的马车刚停在府邸门口,就见管家捧着个锦盒迎上来,脸色发白:“大人,这是御史台王大人派人送来的,说是…… 说是还您的礼。”
锦盒里是那幅《赤壁赋》真迹,边角处被人用朱砂画了个圈,圈住的正是 “大江东去” 四个字,墨迹凌厉,像把出鞘的刀。苏明哲捏着锦盒的手指泛白 —— 他昨日刚把画送去王砚府,今日就被原封不动退回,这是明晃晃的拒绝,甚至带着几分羞辱。
“王大人还说什么?” 他声音发沉,袖口下的手已攥成了拳。
“说…… 说‘苏大人的好意心领了,但苏家的东西,他受不起’。” 管家的声音越来越低,“还说…… 说‘镇国公的风骨,不该用来结党营私’。”
苏明哲猛地闭了眼。王砚的恩师当年因 “贪墨” 被父亲参倒,病死狱中,这笔旧怨像根毒刺,扎在两家人心里二十多年。他早该想到,王砚不会接这橄榄枝,可苏凝的命令摆在那里,他只能硬着头皮试。
“知道了。” 他转身进府,将锦盒扔在书案上,那幅《赤壁赋》从盒中滑出来,“大江东去” 四个字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画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盏热茶:“皇后娘娘料到王大人会拒收,让奴婢告诉您,‘收不回的礼,就当是投石问路’。”
“投石问路?” 苏明哲接过茶盏,指尖烫得发麻,“这分明是打草惊蛇!王砚是御史台大夫,最擅长捕风捉影,他定会把这事捅到皇上跟前,说咱们苏家拉拢朝臣、结党营私!”
“那又如何?” 画屏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娘娘说,拉拢朝臣本就藏不住,与其偷偷摸摸被人抓住把柄,不如大大方方让人看见 —— 咱们拉的是清廉能干的官,不是结党营私的奸佞,皇上心里有数。”
她从袖中取出本账册,放在苏明哲面前:“这是李修刚送来的,吏部存档的‘淮安官员名册’,王砚说的‘结党营私’,娘娘让您用这个堵他的嘴。”
账册上的淮安通判一栏,赫然写着 “李嵩” 二字 —— 李修的亲侄子。苏明哲的眼睛亮了,这哪里是名册,是李修递来的投名状,也是堵王砚嘴的利器:王砚若敢弹劾苏家结党,就得先掂量掂量,要不要连李修和他侄子一起参。
“娘娘还说,” 画屏继续道,“王砚的刚直是真,但也最吃‘理’字。您明日去御史台,别谈拉拢,只说‘淮安漕运亏空牵涉吏部官员’,请他出面彻查 —— 他想扳倒苏家,就得先查李嵩;想查李嵩,就得暂时和咱们站在一条船上。”
苏明哲盯着账册上的 “李嵩” 二字,忽然明白了苏凝的用意。王砚的拒绝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 用他的 “刚直” 当刀,既能斩除李修的羽翼,又能让他不得不与苏家合作,这分寸拿捏得,比棋盘上的攻守更精妙。
“还有周显那边,” 画屏补充道,“他刚查出,淮安亏空的粮草,有一部分进了太后娘家的粮仓。娘娘让您稳住他,别打草惊蛇,等时机成熟再说。”
苏明哲的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太后娘家?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漕运亏空,是牵扯到后宫的惊天大案。他忽然懂了苏凝为何要拉拢中立派 —— 这盘棋太大,苏家独木难支,必须有足够的棋子,才能与太后抗衡。
“告诉娘娘,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将账册锁进书柜,目光落在那幅被退回的《赤壁赋》上,“王砚不是要风骨吗?我就给他风骨 —— 明日去御史台,我只带一颗‘为国除奸’的心,不带半分私情。”
画屏走后,苏明哲坐在书案前,对着那幅《赤壁赋》看了一夜。月光透过窗棂,在 “大江东去” 四个字上流淌,他忽然想起父亲教他写这四个字时说的话:“字要有力,却不能露锋,藏在笔画里的劲,才是真劲。”
如今想来,这 “藏劲” 二字,便是分寸的真谛。拉拢周显,用的是旧情而非胁迫;说服李修,靠的是利益而非强逼;应对王砚,凭的是公理而非私怨 —— 每一步都留有余地,每一招都藏着退路,这才是苏家能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上站稳脚跟的根本。
次日清晨,苏明哲没穿那件石青官袍,换了身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衫,只带了个小厮,提着那本《淮安官员名册》,径直往御史台去。
御史台的门房见他衣着朴素,还以为是来告状的百姓,拦着不让进。苏明哲也不恼,只说:“烦请通报王大人,苏明哲有关于淮安漕运亏空的实证,关乎国本,他若不见,将来查不出真相,可别后悔。”
这话果然管用。片刻后,王砚的亲随匆匆出来,将他领进内堂。王砚坐在案后,穿着绯色官袍,看见苏明哲时,眉头拧成了疙瘩:“苏大人又来送什么‘大礼’?”
“不是大礼,是公案。” 苏明哲将名册放在案上,推到王砚面前,“王大人看看这个,就知道为何我非要见您。”
王砚狐疑地翻开名册,目光落在 “李嵩” 二字上时,瞳孔骤然收缩。他查了半年淮安亏空,始终找不到突破口,没想到症结竟在李修的亲侄子身上!
“这……” 他抬头看向苏明哲,眼神复杂,“你为何要告诉老夫?”
“因为王大人是御史台大夫,查案是你的本分。” 苏明哲语气平淡,“也因为,这亏空背后牵扯的人,不止李嵩一个,或许还有你我都想不到的大人物 —— 扳倒他们,需要王大人的刚直,也需要我们苏家的助力。”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您若想独吞这份功劳,我也不拦着。只是李修在吏部经营多年,您单枪匹马,怕是讨不到好。”
王砚捏着名册的手指在颤抖。他恨苏家,却更恨贪墨舞弊;他不想与苏明哲为伍,却不能放过这追查真相的机会。这是个两难的选择,也是苏明哲给他设的局 —— 进,要与仇家联手;退,要眼睁睁看着贪官逍遥法外。
“好。” 王砚忽然拍案而起,声音里带着决绝,“老夫信你这一次。但你记住,若敢耍花样,休怪老夫弹劾到底,哪怕拼着乌纱帽不保,也要让苏家再尝尝抄家的滋味!”
“一言为定。” 苏明哲起身拱手,脸上没有丝毫得意,“王大人何时需要人手,随时找我。苏家虽不比当年,但调几个旧部帮忙查案,还是能做到的。”
走出御史台时,阳光正好。苏明哲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忽然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王砚的答应比李修的投靠更重要 —— 这意味着中立派的刚直之士,终于认可了苏家的立场,不是为了结党,是为了查案;不是为了私怨,是为了公义。
街角的茶馆里,柳若微派来的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慌忙提笔写信:“王砚竟与苏明哲相谈甚欢,似达成共识……”
而苏明哲不知道的是,养心殿里,皇帝正拿着小李子递来的密报,看着 “苏明哲拜访王砚,谈及淮安亏空” 几个字,忽然笑了:“这苏明哲,倒比他父亲会下棋。”
小李子凑趣道:“皇上是说,苏大人懂得分寸?”
“不止是分寸。” 皇帝放下密报,目光望向凤仪宫的方向,“是懂得,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把棋子让给别人 ——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苏明哲回到府中时,书案上的《中立派朝臣录》已添了新的批注:王砚,可用,但需防。他拿起笔,在 “李修” 和 “周显” 的名字旁画了个圈,又在三人名字中间画了条线 —— 这线不是捆绑,是制衡,是让他们既合作又牵制,永远不会形成威胁皇权的势力。
暮色漫进书房时,苏明哲看着那幅被退回的《赤壁赋》,忽然觉得,王砚退回的不是羞辱,是机会。这盘棋的妙处,从来不是让所有棋子都为己所用,而是让每颗棋子都在该在的位置上,发挥该有的作用 —— 这才是苏凝要的 “铺路”,也是他作为苏家长子,必须守住的分寸。
窗外的蝉鸣渐起,预示着盛夏的来临。苏明哲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牵扯的人会更多,甚至可能触碰到太后的逆鳞。但他不怕,因为他手里的棋子,已渐渐布成了局;因为他懂得,守住分寸,才能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上,走得更远、更稳。
而这棋盘上的攻守,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