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晨露还凝在牡丹花瓣上时,盘查的队伍已经分好了方向。张嬷嬷带着小安子往御膳房去,手里的名单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第一个名字就是刘总管;锦书领着两个侍卫去太医院,药工老李的名字被红笔圈了圈,旁边注着 “擅改药方”;苏凝亲自带着人往冷宫方向走,那里的看守太监老王是柳太后的心腹,账册上他的名字旁画着把小刀,刀尖正对着 “先皇后” 三个字。
御膳房的蒸笼正冒着白汽,刘总管刚验完新到的海参,指尖还沾着腥气。看见张嬷嬷进来,他手里的账本 “啪” 地掉在案上,海参滚了一地,像无数只黑色的眼睛盯着他。张嬷嬷没理会那些海参,径直将名单拍在案上:“刘总管,说说吧,去年给景仁宫送的米,夹层里的银票是给谁的?”
刘总管的脸比蒸笼里的白面还白,手指绞着围裙的带子,那围裙是富察氏赏的,蓝布上绣着牡丹,如今被冷汗浸得发皱。“是、是给景仁宫的老嬷嬷的,她说、说家里急用……” 他的声音发颤,目光瞟向灶膛,那里的火正旺,像能烧掉所有罪证,却不知张嬷嬷早就让人在灶膛后搜出了账本,上面记着 “景仁宫李嬷嬷:银五十两,事办妥”,字迹与他给先皇后写的菜单一般无二。
“李嬷嬷上个月就病死了,” 张嬷嬷冷笑一声,将账本扔在他面前,“她无儿无女,家里哪来的急用?倒是她的远房侄子在城外开了家布庄,是柳家的产业,对吗?” 刘总管的嘴唇哆嗦着,忽然抓起案上的菜刀,却被小安子死死按住,刀柄磕在案上,发出 “哐当” 的响,像在为他的挣扎敲丧钟。
太医院的药房里,药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老李正用铜臼碾着当归,药末飞扬,落在他花白的胡须上。锦书进来时,他手一抖,铜臼里的当归撒了一地,像摊碎掉的骨头。“李药工,” 锦书将名单放在药案上,“柳太后被废后,你给她抓的药里,加了什么?”
老李的头埋得很低,花白的头发遮住了脸,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没、没加什么,就是普通的滋补药……” 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药柜第三层,那里藏着个油纸包,里面是生南星,上个月还给柳妃旧部抓过,混在止咳药里,让人总咳得睡不着。
锦书没说话,直接拉开药柜第三层,油纸包露了出来,上面画着个小小的桂花记号。她用银簪挑起一点粉末,簪头瞬间泛出青黑,比柳太后毒酒里的颜色还深:“这也是滋补药?” 老李的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药碾子从手里滑落,砸在药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像他此刻的心跳。
冷宫的铁门在日光里泛着锈色。老王正蹲在墙根抽烟,烟杆是柳太后赏的,玛瑙嘴,刻着 “柳” 字。看见苏凝进来,他慌忙把烟杆藏进袖中,手背上的烫伤疤在日光下格外显眼 —— 那是去年给柳太后传消息时,被烛火烫的,当时还觉得是 “忠心的印记”。
“王看守,” 苏凝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在老王心上,“上个月十五,你往宫外送的那包‘药渣’,里面藏的是什么?” 老王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飘:“就、就是普通的药渣,太后娘娘说要埋在树下当肥料……”
“是吗?” 苏凝翻开账册,上面贴着张纸条,是暗卫画的,“药渣” 里裹着半张银票,是江南布庄的,与柳家的产业凭证一模一样。她将纸条推到老王面前,上面的折痕与他袖中烟杆的形状完全吻合,显然是用烟杆藏的。老王的脸瞬间白了,烟杆从袖中滑落,玛瑙嘴在金砖上磕出个缺口,像他此刻破碎的念想。
盘查像场细密的雨,浇透了后宫的每个角落。守宫门的赵侍卫被查出私藏柳家的腰牌,腰牌的夹层里藏着联络暗号;浣衣局的陈婆子招认,曾帮富察氏传递过与外臣的密信,用的是染了特殊药水的布料;连给皇上梳头的小太监都被牵扯进来,他的梳子齿里藏着点麝香,是柳妃让他偷偷抹在皇上发间,想让苏凝难孕。
坤宁宫的烛火亮到深夜,供词堆了满满一案,像座小小的山。苏凝看着那些供词,指尖在 “富察氏” 和 “柳氏” 的名字上反复摩挲,忽然觉得这两个姓氏像两把毒剑,互相刺向对方,最终却都插进了后宫的心脏。张嬷嬷端来参汤,声音里带着疲惫:“娘娘,已经查了一百七十三人,还有一半没查完,您歇会儿吧。”
苏凝没动,目光落在一份供词上,是陈婆子写的:“富察氏让我染的布,上面有给娘家的信,说柳太后在太医院安了人,让他们小心……” 原来先皇后早就知道柳太后的算计,却还是没能躲过,甚至可能…… 用同样的手段反击过,只是最终两败俱伤。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扑在窗上,发出 “沙沙” 的响,像无数人在低声诉说。苏凝忽然想起伶仃死的那天,太液池的冰面上也飘着类似的落叶,那时她以为是偶然,如今才明白,那或许是旧账的预兆 ——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也瞒不住。
天快亮时,最后一份供词送了进来,是给先皇后守陵的老太监的,他招认当年先皇后的棺木里,被柳太后塞了个小木人,上面写着苏凝的生辰八字,想让她也落得同样的下场。供词的末尾画着个小小的桂花,与柳家的记号一模一样,墨迹却很新,显然是最近才补画的,说明还有漏网之鱼在暗中活动。
“把这些漏网之鱼的名字记下来,” 苏凝合上账册,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接着查,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都找出来。” 她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知道这场清算还没结束,那些藏在暗处的旧账,像埋在土里的毒根,不挖干净,迟早会再次发芽。
晨光涌进殿门时,苏凝望着案上的供词,忽然觉得这宫墙像是被剥掉了层皮,露出底下的血肉。那些平日里和和气气的宫人,转身就成了递刀的凶手;那些捧着笑脸的奴才,心里藏着的全是算计。她拿起一支银簪,在烛火上烤了烤,簪头的青黑渐渐淡去,却留下道浅痕,像在提醒她:旧账可以清算,但伤痕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