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落得紧,把紫禁城的琉璃瓦盖得严严实实,像铺了层厚厚的糖霜。赵瑞坐在暖阁里,手里捏着七弟赵晏从青州送来的密信,信纸边缘被炭火烤得发卷。信上没说别的,只画了幅简单的地图,用朱砂圈出青州与济南府交界的一处山谷,旁边注着“北狄细作聚集”。
“老七倒是越来越能干了。”赵瑞把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蜷成灰烬,“连北狄的细作都能找到。”
苏凝正用银签挑着炭盆里的火星,闻言抬了抬眼:“七殿下在青州根基渐稳,倒是省了陛下不少心。只是……济南府的知府是二皇兄的岳丈,那山谷离济南府不过百里,他会不知道?”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赵瑞脸上的平静。他怎么忘了这层关系?二皇子赵恪虽被收回京畿兵权,却借着岳丈在济南府的势力,偷偷与北狄勾连——去年北狄扰边的粮草,就是从济南府运出去的。赵晏发现的细作,十有八九是赵恪故意留在那里的,等着谁去查,好设下陷阱。
“陛下打算派谁去查?”苏凝往炭盆里添了块银丝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眼底一片明灭。
赵瑞指尖在案几上敲着,声音低沉:“王御史刚从江南回来,正闲着。他性子刚直,让他去,赵恪就算想动手脚,也得掂量掂量。”
苏凝没接话,只是用银签在炭灰里画了个圈:“臣妾听说,二皇兄最近总去西山的别院,说是‘养病’,可每次去,都带着郑彪的旧部。”
郑彪虽因通敌案被处死,却有不少亲信在禁军里,这些人感念郑彪的“知遇之恩”,对赵恪死心塌地。赵瑞的脸色沉了沉:“他还没死心?”
“狼子野心,怎么可能甘心?”苏凝把银签放下,指尖沾了点炭灰,“臣妾让人查了,西山别院的地下,挖了条密道,直通城外的密林。”
赵瑞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炭盆,带起一阵火星:“他想干什么?勾结北狄,里应外合?”
“未必。”苏凝的声音依旧平静,“北狄虽贪,却也知道入主中原难如登天。二皇兄要的,恐怕不是江山,是陛下的命。”
这话像盆冰水,浇得赵瑞心头一寒。他一直以为赵恪想要的是龙椅,却没想过对方会如此疯狂——杀了他,再拥立那个痴傻的太子,自己做摄政王,照样能把持朝政。
“传朕旨意,”赵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命禁军加强宫禁,尤其是西山方向,凡出入别院者,一律盘查!”
“陛下息怒。”苏凝拉住他的衣袖,指尖微凉,“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二皇兄既然布了局,肯定等着咱们往里跳。不如……咱们先按兵不动,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赵瑞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他知道苏凝说得对,赵恪现在就像个绷紧的弓弦,越是刺激,反弹得越厉害。“那你说,该怎么办?”
“王御史去青州查细作,”苏凝的目光落在炭盆里的灰烬上,“就让他‘顺便’路过济南府,去拜访一下知府大人。”
赵瑞眼睛一亮:“你是说……让王御史去试探一下?”
“不止是试探。”苏凝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臣妾让人在济南府放了些消息,说七殿下在山谷里藏了批‘宝贝’,是当年镇国公留下的兵符。”
兵符!赵瑞瞬间明白了。赵恪一直以为镇国公藏有调动旧部的兵符,做梦都想找到。若是让他以为兵符在山谷里,定会不顾一切地派人去抢,到时候……
“到时候,王御史就能‘恰好’撞见北狄细作和二皇兄的人在山谷里火并,人赃并获。”苏凝替他说出了后半句,“既除了细作,又能坐实二皇兄通敌的罪名,一箭双雕。”
赵瑞看着苏凝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位皇后的心计,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她总能在不动声色间,布下天罗地网,让对手一步步走进来。
“就依你说的办。”赵瑞重新坐下,端起苏凝递来的热茶,“只是……老七那边,得让人打个招呼,别真把兵符的事当真了。”
“陛下放心,臣妾已经让人给七殿下送了信。”苏凝浅笑道,“他聪明得很,知道该怎么做。”
三日后,王御史带着五十名亲兵,打着“巡查地方吏治”的旗号,往青州而去。路过济南府时,他特意去知府衙门拜访,送上了苏凝准备的“见面礼”——一幅据说是唐伯虎真迹的《猛虎下山图》。
济南知府是个老狐狸,看着画上威风凛凛的老虎,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是送画,分明是提醒他,赵恪就像只猛虎,随时可能伤人。他陪着王御史喝了两杯茶,话里话外都在说“自己老了,想告老还乡”,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王御史离开后,知府立刻让人给西山别院送了信:“王御史往青州去了,带着不少人。”
赵恪正在别院的密道里查看兵器,听了回信,冷笑一声:“王御史?他是冲着山谷里的细作去的吧?老七想借刀杀人,没那么容易!”
他对身边的亲信道:“让细作们按原计划行事,引王御史去山谷。等他们打起来,你们就带着人从密道绕过去,把兵符抢回来!记住,兵符一到手,立刻杀了王御史和细作,嫁祸给北狄!”
亲信领命而去。赵恪看着密道里寒光闪闪的刀枪,眼里满是疯狂的笑意。只要拿到兵符,他就能调动镇国公的旧部,到时候杀进皇宫,取了赵瑞的狗命,这江山就是他的了!
与此同时,青州城内,赵晏正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山谷。他身边的周师傅递来一张字条,上面是苏凝的笔迹:“按兵不动,坐收渔利。”
赵晏把字条烧了,对周师傅道:“让咱们的人撤回来,躲在暗处看着就行。”他知道,这场戏的主角不是他,也不是王御史,而是躲在幕后的苏凝。
七日后,山谷里果然响起了厮杀声。王御史的亲兵与北狄细作打了起来,箭矢如雨,刀光剑影。赵恪的亲信们趁机从密道绕到山谷另一侧,正准备动手抢“兵符”,却被突然冲出的一队黑衣人设下埋伏——这些人是苏凝早就安排在济南府的死士,个个身手了得。
“中计了!”亲信头领大喊一声,转身想跑,却被一箭射穿了喉咙。
山谷里的厮杀持续了整整一夜。等天亮时,王御史的亲兵“大获全胜”,北狄细作全军覆没,赵恪的亲信也被“斩杀殆尽”。王御史在一具“细作”的尸体上,搜出了一封赵恪与北狄联络的密信,上面盖着赵恪的私印。
“罪证确凿!”王御史拿着密信,对着亲兵们道,“咱们回京城,禀报陛下!”
消息传到西山别院,赵恪正在等着兵符的好消息,听到亲信全被杀死,密信还落到了王御史手里,顿时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他这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苏凝的算计里——所谓的兵符,根本就是假的;所谓的细作,不过是引他上钩的诱饵。
“苏凝……我杀了你!”赵恪疯了一样拔剑砍向旁边的柱子,剑刃卷了口,他却浑然不觉。
亲信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王爷,不好了!禁军把别院围了!说是……说是接到举报,这里藏着通敌的证据!”
赵恪这才意识到,自己彻底输了。他想从密道逃跑,却发现密道的出口早就被堵死了——苏凝的人比他快了一步。
“开门!开门!”禁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赵恪看着密道里的兵器,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拔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对着皇宫的方向喊道:“赵瑞!苏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话音未落,他就横剑自刎,鲜血溅红了密道的青石板。
消息传到京城,赵瑞正在和苏凝下棋。听到赵恪自刎的消息,他手里的棋子“啪”地掉在棋盘上,打乱了原本的棋局。
“他……真的死了?”赵瑞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的亲二哥。
苏凝落下最后一颗棋子,棋局瞬间逆转,黑子将白子围得水泄不通。她轻声道:“陛下,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二皇兄走到这一步,都是他咎由自取。”
赵瑞看着棋盘,久久没有说话。窗外的雪还在下,像是在为这场手足相残的悲剧哀悼。他知道,苏凝说得对,可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苏凝递给他一杯热茶:“王御史已经带着密信和赵恪的人头回京了,证据确凿,没人能说什么。宗室那边,臣妾已经让人打点好了,他们只会说二皇兄‘通敌叛国,死有余辜’。”
赵瑞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却暖不了那颗冰冷的心。他忽然明白,帝王之路,注定是孤独的。亲情、友情、爱情,最终都要为江山社稷让路。
“剩下的,就只有四皇兄了。”赵瑞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
“四皇兄?”苏凝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早就吓破胆了,现在正忙着把贪墨的银子往回送呢。陛下想处置他,易如反掌。”
赵瑞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飞雪。他知道,这场持续了数年的争斗,终于要画上句号了。可他也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朝堂之上,永远都有暗流涌动,他和苏凝,必须时刻警惕,才能坐稳这来之不易的江山。
雪越下越大,掩盖了京城的喧嚣,也掩盖了那些流淌在红墙下的鲜血。赵瑞和苏凝坐在暖阁里,一个看着棋盘,一个望着窗外,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那跳动的烛火,映着他们眼底深处,同样的坚定与……疲惫。
暗流涌动的夜晚,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