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的横梁被烈焰舔舐得 “噼啪” 作响,雕花窗棂早已化为焦炭,火星随着浓烟卷上穹顶,将梁柱上的金龙彩绘熏成了墨色。兰靠在冰冷的宫墙上,软剑拄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左肩的箭伤已疼得麻木,小腹的伤口却像有把钝刀在反复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她的身边只剩下七个暗卫。影组的老三断了右腿,正用断剑撑着地面;风组的阿竹被火烧焦了半张脸,露出森白的牙床;毒组的哑叔最惨,左臂被齐肩砍断,伤口用布条胡乱缠着,血却依旧从布缝里往外渗 —— 他们是后殿最后一道防线,身后三尺就是供奉先帝牌位的紫檀木龛。
“兰姐,撤吧。” 阿竹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他指着墙角那道半开的密道,“您带着先帝牌位走,我们断后!”
密道是兰昨夜亲手布置的,通往坤宁宫西侧的假山,本是留给苏凝的逃生路。可此刻,兰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 —— 影七蜷缩在柴堆旁,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掷出的毒镖;风组组长趴在门槛上,后背插着三支箭,却依旧保持着挡门的姿势;还有那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影卫,他的喉咙被割开,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稚气 —— 他们都没走,她怎能走?
“断后?” 兰笑了,咳出的血沫溅在胸前的衣襟上,像朵濒死的红梅,“咱们暗卫的字典里,就没有‘断后’这两个字。要么一起活,要么…… 一起死。”
她伸手摘下腰间的铜哨,用尽最后的力气吹了声长音。哨音穿透浓烟,在后殿的废墟里回荡,却再没等来半个援兵 —— 她知道,前殿的暗卫们怕是也拼得差不多了。
“哐当” 一声,被烧得变形的殿门终于坍塌。李虎的亲卫队长带着三十余名禁军冲了进来,他们的甲胄上沾着血污和烟灰,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 李虎说了,谁能拿到先帝牌位,赏银万两,还能讨个宗室郡主当老婆。
“在那!” 有人指着紫檀木龛,嘶吼声里带着狂喜。
亲卫队长挥刀砍向挡路的影组老三,刀光闪过的瞬间,哑叔猛地扑了过来,用仅剩的右臂死死抱住队长的腰。他的牙齿咬进队长的脖颈,任凭对方的刀在他背上捅得血肉模糊,直到两人一起滚进火里,还保持着撕咬的姿势。
“杀!” 阿竹拖着被烧伤的腿扑上去,短刀刺进一个禁军的腹部。那禁军惨叫着反手一刀,劈开了阿竹的颅骨,脑浆混着血溅在供奉牌位的锦缎上,将明黄的绸缎染成了暗褐色。
兰的软剑如毒蛇出洞,刺穿了亲卫队长副手的咽喉。她的动作已远不如从前迅捷,每一次挥剑都牵扯着小腹的伤口,冷汗混着血水顺着额角往下淌,视线在浓烟中忽明忽暗。
“抓住那个女的!她是暗卫头子!” 剩下的禁军疯了似的围上来,他们看出兰已是强弩之末,刀光从四面八方劈来,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影组老三拖着断腿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了两把刀。刀锋切开他脊背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却对着兰嘶吼:“走啊!”
兰的软剑刺穿了第三个禁军的心脏,却被第四个禁军的刀划开了脸颊。血糊住了她的眼睛,她胡乱抹了一把,看到的却是老三被乱刀砍成肉泥的惨状。
“啊 ——!”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软剑突然加速,剑光在浓烟中织成一张死亡之网。五个禁军瞬间倒下,伤口处都冒着乌黑的血泡 —— 她在剑上喂了 “牵机引”,见血封喉。
可这疯狂的反扑终究是强弩之末。当她的软剑刺穿第六个禁军的咽喉时,一支冷箭从横梁的阴影里射来,精准地穿透了她的右肩。箭簇带着倒钩,硬生生撕下一块皮肉,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软剑 “哐当” 落地。
亲卫队长狞笑着走过来,他的脖颈还在流血,是哑叔留下的伤口。他一脚踩住兰的手腕,用刀挑起她的下巴:“兰统领,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兰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血沫从嘴角不断涌出。她看着亲卫队长伸手去够紫檀木龛里的先帝牌位,忽然用尽最后力气,将藏在靴筒里的毒针狠狠掷了出去。
毒针穿透了亲卫队长的手腕,他惨叫着缩回手,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发黑。“贱人!” 他怒吼着举起刀,朝着兰的胸口狠狠刺来。
兰闭上了眼睛,她仿佛看到苏凝在坤宁宫的暖阁里对她笑,看到十年前那个江南的雪夜,自己蜷缩在破庙里,是苏凝递来的那碗热粥…… 原来这一生,最温暖的记忆,都与那个人有关。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兰睁开眼,看到影组最后一个暗卫扑在她身上,刀从那暗卫的后心穿透,鲜血顺着刀刃滴在她的脸上,温热而粘稠。
“兰姐…… 守…… 守住……” 暗卫的嘴唇翕动着,说出最后几个字,头歪向一边,再也没了声息。
亲卫队长拔出刀,还想再刺,却听见后殿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是周猛的御林军!他们终于杀过来了!
“撤!” 亲卫队长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知道大势已去。他不甘心地瞪了兰一眼,转身想从密道逃跑,却被冲进来的御林军一箭射穿了后心。
当周猛带着人冲进后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炼狱般的景象:烈焰熊熊,尸横遍野,兰躺在血泊里,怀里紧紧抱着先帝的牌位,身上压着暗卫的尸体,像被无数双手托举着。
“快灭火!救兰统领!” 周猛嘶吼着下令,声音里带着后怕。他冲到兰身边,小心翼翼地挪开压在她身上的尸体,才发现她的身下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血,连青砖都被浸透了。
兰的意识已经模糊,却还死死抱着牌位不放。周猛的亲兵想掰开她的手,她却突然睁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警告声,像头护崽的母兽。
“别碰她。” 苏凝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她的衣裙上沾满血污,手臂上的绷带已经被染红,显然是一路杀过来的。她走到兰身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她冰冷的脸颊,“兰,松开吧,没事了。”
兰的眼睛动了动,似乎认出了她。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终于松开了紧握的牌位,无力地垂落。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看着苏凝,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却只溢出了一口血沫。
“娘娘…… 属下…… 尽力了……”
这是兰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御林军们忙着灭火,清理尸体,周猛站在一旁,看着苏凝抱着兰的身体,忽然觉得眼睛发酸。他认识兰十年了,从她还是个只会哭的小丫头,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的暗卫统领,他从未见她掉过一滴泪,可此刻,她的眼角却挂着一滴未干的血珠。
“娘娘,” 周猛低声道,“兰统领她……”
“她没死。” 苏凝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传太医,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活她。”
太医很快赶来,诊脉后却对着苏凝摇了摇头,嘴唇嗫嚅着:“娘娘,兰统领失血过多,心脉已断,属下…… 属下无能为力。”
苏凝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里面是北狄进贡的 “还魂丹”,据说能吊住一口气。她撬开兰的嘴,将丹药喂了进去,然后亲自为她按压胸口,动作笨拙却异常执着。
“她不会死的。” 苏凝一遍遍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她答应过我,要跟我一起去江南看海的…… 她不能食言……”
周猛别过头,不敢再看。他知道,这不过是徒劳。兰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左肩中箭,小腹撕裂,右肩洞穿,还有数不清的刀伤剑伤,就算是神仙,也难救了。
火势渐渐被控制住,后殿露出了焦黑的梁架。晨光透过破损的窗棂照进来,落在兰苍白的脸上,竟有种诡异的安详。苏凝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她看着兰再也没有起伏的胸膛,终于停下了手。
“周猛,” 苏凝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把她葬在皇陵东侧,挨着那片玉兰花。”
兰最喜欢玉兰花,每年花开时,都会摘几朵插在苏凝的妆奁里。
“是。” 周猛躬身领命,眼眶却红了。
苏凝最后看了兰一眼,她的嘴角还沾着血沫,却像是带着笑。她轻轻合上兰的眼睛,将那枚暗卫统领的令牌放在她的胸口 —— 那是她的荣耀,也该陪她去往另一个世界。
走出后殿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御林军们正在清理战场,暗卫的尸体被小心地抬上推车,他们的脸大多血肉模糊,却都保持着战斗的姿势。苏凝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忽然想起兰曾对她说:“娘娘,暗卫的命不值钱,可护您的心,比金子还真。”
原来不是命不值钱,是他们把命看得比自己还重。
“告诉影组,” 苏凝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清点人数,厚葬死者,家属皆入皇陵卫籍,世代免税。”
她的目光望向承天门的方向,那里的厮杀声已经平息,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她知道,兰的死不是结束,这场血雨腥风,才刚刚开始。
但她不会怕。因为她的身后,站着无数个像兰一样的暗卫,他们的忠魂化作了皇城的基石,让这座宫墙,永远不会坍塌。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后殿时,照亮了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也照亮了紫檀木龛里的先帝牌位。牌位上的 “仁皇帝” 三个字,在晨光里闪着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暗卫的死战,有多惨烈,又有多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