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的清晨,皇城的角楼刚泛起鱼肚白,太和殿前的广场就已站满了人。御林军执戟而立,甲胄在初阳里泛着冷光,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肃然 —— 他们的肩甲上都系着白绸,是新帝特意吩咐的,为那些在平叛中牺牲的同袍戴孝。
赵晏站在乾清宫的镜前,看着内侍为他系上十二章纹的龙袍。玄色的缎面上,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的纹样用金线绣就,在晨光里流转着庄严的光。他的指尖划过胸前的 “宗彝” 图案,那是两只相对的猛兽,绣工细密得连兽毛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像在无声地警示 “君者,当知敬畏”。
“陛下,该上冠了。” 李德全捧着通天冠的手微微发颤,这顶缀着十二旒珠的礼帽重逾三斤,压在少年尚显单薄的肩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分量。
赵晏闭上眼睛,任由珠串垂落在眼前,遮住了大半视线。透过珠串的缝隙,他看见镜中自己的脸 —— 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眉眼间多了几分沉静,像极了父皇年轻时的模样。昨夜苏凝来看他,摸着他的头说 “别怕,你父皇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那时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她鬓角的白发格外清晰。
他知道,这顶冠冕压着的,不只是重量,还有万千百姓的生计,还有那些牺牲者未竟的嘱托。
辰时三刻,祭天大典的钟声敲响。赵晏踩着红毡走出乾清宫,丹陛两侧的官员按品级跪拜,山呼万岁的声音震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他的目光扫过人群,看见张廷玉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周猛的左臂还悬在胸前,兰站在武将队列里,空荡荡的右袖系着与御林军同款的白绸,左手按着腰间的软剑,背影挺拔如松。
“先去忠烈祠。” 赵晏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按礼制,新帝应先祭天,再祭太庙,可他坚持要先去那间临时设在太庙侧殿的忠烈祠 —— 那里供奉着影七、风组组长,还有所有牺牲的暗卫与御林军的灵位。
忠烈祠的门槛前铺着青石板,上面还留着昨夜洒扫的水痕。赵晏亲手点燃三炷香,烟雾缭绕中,他对着密密麻麻的牌位深深鞠躬,动作虔诚得像在许下誓言。灵位最前排是兰的名字,旁边注着 “江南吴县人,护诏断腕,封安国公”,墨迹新得发亮;角落里藏着个小小的牌位,上面只刻着 “李虎” 二字,没有籍贯,没有功绩,却被人用指尖摩挲得边角发亮。
“今日之后,我会守好这江山。” 赵晏的声音轻得像风,却穿透了缭绕的烟气,“你们没走完的路,我替你们走。”
兰站在他身后,左手悄悄按在右臂的伤疤上,那里是昨夜新换的药,还隐隐作痛。她看着少年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苏凝说的 “这孩子心软,却有骨”,眼眶微微发热 —— 那些牺牲的弟兄,终究没有白死。
祭完忠烈,銮驾才转向天坛。玉琮触地的瞬间,远处传来报时的钟鸣,声波荡过紫禁城的角楼,撞在护城河的冰面上,碎成千万点金光。赵晏捧着玉圭的手很稳,指尖的温度透过冰凉的玉石,仿佛能触到大地的脉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的朝拜声像潮水般涌来,漫过天坛的石阶,漫过少年的脚背,漫过这绵延万里的江山。
午时的阳光最盛时,登基大典在太和殿举行。赵晏坐在龙椅上,望着阶下黑压压的人头,忽然想起苏凝昨夜说的 “坐在这个位置上,要看得见百姓的炊烟,也要容得下臣子的过失”。他举起那方裂了缝的玉玺,黄金镶嵌的纹路在阳光下流转,像条蜿蜒的河,一头连着先帝的嘱托,一头系着万民的期盼。
“众卿平身。”
声音落下的瞬间,殿外传来报喜声:“启禀陛下!青州百姓送来万民伞,说感念陛下当年赈灾之恩,愿吾皇福寿安康!”
赵晏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殿外那顶缀满绸缎的伞上,伞面的 “国泰民安” 四个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忽然笑了,像冰雪初融的湖面,漾起温柔的涟漪。
大典结束后,赵晏没有回坤宁宫,而是径直去了御书房。案上早已摆好了奏折,最上面一本是关于江南漕运的,张廷玉用朱笔圈出了几个贪腐的疑点,旁边注着 “请陛下亲查”。赵晏拿起朱砂笔,在旁边批下 “准” 字,笔锋虽还有些稚嫩,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凝站在窗边,看着少年伏案批阅的身影,忽然觉得眼角发潮。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午后,赵瑞握着她的手说 “这江山再重,有你陪着,我就不怕”。此刻她想对眼前的少年说同样的话,却终究只是安静地退了出去 —— 她知道,他已经长大了,能独自撑起这片天了。
兰跟在苏凝身后,经过御花园时,看见海棠树抽出了新芽,嫩绿的苞芽挤在枯枝间,像群迫不及待的春信。她忽然想起赵珏府里的海棠花,昨夜路过时,见春桃在树下烧纸钱,火光里飘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像个未完的梦。
“娘娘,” 兰轻声道,“新帝…… 会是个好皇帝的。”
苏凝望着远处飘扬的龙旗,忽然笑了:“是啊,会是的。”
暮色四合时,御书房的灯还亮着。赵晏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忽然想起青州的星空 —— 那里的星星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摘到,灾民们说 “那是祖宗在看着咱们”。
他拿起案上的《农桑辑要》,是苏凝今早送他的,扉页上写着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墨迹是新的,却带着穿越时光的重量,像母亲的手,轻轻推着他,走向更远的未来。
远处的钟鼓楼敲了七下,声音清越,在皇城上空久久回荡。赵晏放下书卷,望着窗纸上自己的影子,忽然露出了微笑。
欣登大宝,不是结束,是开始。
属于他的时代,正伴着这万家灯火,悄然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