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我看着王太太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涂着艳红唇膏的嘴,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道,“我非常确定,我没有碰到您。”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滚油中的冰,瞬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
王太太脸上的表情,从刻意伪装的愤怒和委屈,瞬间转变为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炸开,化为更加汹涌的、混合着被当面揭穿的羞恼和更加疯狂的怒火。
“你……你说什么?!”她尖利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破音,伸出的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你撞了人还敢不承认?!大家都看见了!就是你!就是你毛手毛脚撞过来的!我的裙子!我的限量版裙子!”
她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反复强调着“大家都看见了”和“限量版裙子”,试图用音量和无赖的态度来掩盖事实,将诬陷进行到底。她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气急败坏的扭曲。
然而,她这番歇斯底里的表演,却并没有像她预期的那样,立刻引来一边倒的声援。
因为,我那句平静却异常坚定的否认,像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划开了原本可能模糊的认知。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或许一开始被王太太那夸张的表演和先入为主的指控所影响,但当我这个“肇事者”如此冷静、如此肯定地否认时,许多人开始下意识地回想刚才那一瞬间的情景。
真的撞到了吗?
好像……并没有看到明显的身体接触。
王太太那声惊呼和泼酒的动作,是不是有点……太同步了?太像是刻意为之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悄然生根发芽。
周围的人群陷入了一种更加复杂的寂静之中。不再是单纯的看热闹或等待我出丑,而是多了许多审视、探究和窃窃私语。目光在我和王太太之间来回扫视,比较着,判断着。
一些人开始交头接耳,低声交换着看法:
“好像……是没看到碰到啊……”
“王太太刚才那一下,是有点突然……”
“这服务生态度倒是挺镇定的……”
“难道真是……自己不小心?”
这些低语声虽然轻微,但像细密的针尖,刺穿着王太太紧绷的神经。她显然听到了这些议论,这让她更加慌乱了。她精心策划的戏码,眼看就要演砸了。
“你们……你们别听她胡说!”她猛地转向周围的人群,试图拉拢“舆论”,声音因为慌乱而更加尖利,“她一个端盘子的,撞了人当然不敢承认!她赔得起我的裙子吗?啊?!”
她试图用财富和身份来压人,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但在今天这个场合,在事实开始模糊的情况下,这种蛮横的态度,反而引起了一些人的反感。
尤其是几位看起来地位颇高、气质沉稳的长者,他们的眉头微微蹙起,看着王太太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赞同。在这种级别的社交场合,如此失态地大喊大叫,本身就是一种极不得体的行为。
我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躬身的、准备提供服务的姿态。手中托盘稳稳当当,杯中的酒液平静无波。我没有因为王太太的继续指控而慌乱,也没有因为周围风向的微妙转变而露出任何得意之色。
我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这种平静,与王太太的气急败坏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我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都可能破坏这种来之不易的、偏向理性的氛围。我需要做的,不是争吵,不是辩解,而是继续维持这种专业的、冷静的、专注于解决问题的姿态。
王太太见我不为所动,周围人的反应也越来越不利于她,彻底慌了神。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将目光投向一直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的陆砚深。
“陆总!陆总您可要给我做主啊!”她带着哭腔,声音凄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您看看!您家的服务员,撞了人不承认,还倒打一耙!这……这还有没有规矩了!我这裙子可是为了您的晚宴特意准备的!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她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的,都引向了那个一直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
陆砚深依旧端着那杯酒,姿态闲适地靠在罗马柱上。璀璨的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那双深邃的眼睛,正清晰地落在我身上。
他在看。从始至终,他都在看。
看我如何被认出,如何被嘲讽,如何被诬陷,以及现在,如何应对这失控的局面。
他会怎么做?是顺应王太太的哭诉,为了维持宴会表面的“和谐”而牺牲我这个微不足道的“服务生”?还是……?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陆砚深微微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他没有立刻回答王太太,而是将目光,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转向了我。
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但其中似乎又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东西。是审视?是探究?还是……一丝极淡的、意外的玩味?
整个宴会厅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或许是被这边的动静所影响。空气中只剩下王太太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此处所带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像被放在了聚光灯下的展品,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然而,在我的内心深处,那片冰封的湖面之下,却有一股微弱但坚定的力量在悄然涌动。
我知道,无论他做出何种选择,我都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扞卫了某种东西。
我迎着陆砚深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乞求。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
看,这就是我。即使身处泥沼,也不会任由人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