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陆砚深那沉甸甸的、几乎能将空气冻结的注视下,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砂砾般磨蚀着人的神经。
储藏室里死寂无声。周姨的抽泣变成了压抑的哽咽,管家和佣人们屏息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喘。我靠在冰冷的箱子上,右手腕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反复冲刷着我残存的意识,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与粗糙的木箱表面黏连在一起,带来一种湿冷的不适感。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试图用这种疼痛来分散腕骨处那几乎要让人昏厥的尖锐折磨。
陆砚深就站在我面前,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他的目光,先是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检视着我那已经肿得骇人、呈现不自然弯曲的手腕,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断裂的骨骼。然后,那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实质的探照灯,灼烧着我惨白的皮肤,捕捉着我因忍痛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审视着我额角不断渗出的、冰凉的虚汗。他紧抿的薄唇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下颌骨的轮廓也因咬牙而显得格外冷硬。他没有说话,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低气压,却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怒意、以及某种更深沉难辨情绪的风暴,在他体内无声地积聚、盘旋。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和手腕的剧痛逼得意识涣散,眼前阵阵发黑时,陆砚深动了。
他的动作,毫无征兆,快得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弯腰这个缓冲的动作,直接俯身,一只手臂迅捷而有力地穿过我的膝弯,另一只手臂则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同时地托住了我的后背——刻意避开了我受伤的右手腕以及可能因撞击而疼痛的肩背区域。
下一秒,天旋地转!
我整个人瞬间脱离了冰冷箱子的依靠,被一股强大而沉稳的力量打横抱了起来!
“呃……”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本能地想要挣扎,但右手腕传来的撕裂般剧痛立刻让我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僵直,动弹不得。左手下意识地、虚弱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西装面料,那昂贵的布料在我指尖留下冰凉顺滑的触感。
我被迫仰起头,视线所及,是他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的下颌。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烟草和冷冽木质香的气息,此刻这气息却混合了一丝来自室外的、微凉的空气,强势地笼罩了我。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与他外表一致的冷硬,但那手臂箍住我的力道,却异常稳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霸道的掌控感,奇异地给了我一种……脆弱时的依托。
“先……先生?”我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他没有低头看我,甚至没有停顿。抱起我的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他抱着我,猛地转过身,面向闻讯赶来、此刻正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的管家。
那一刻,陆砚深脸上的所有复杂情绪仿佛被瞬间剥离,只剩下一种淬了冰的、不容置喙的威严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焦灼。
“叫医生!”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像冰雹砸落在玻璃上,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失态的厉色,“马上!”
那两个字,“马上”,被他咬得极重,像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不再是平日那种平静无波的命令,而是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紧迫感。
管家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和陆砚深周身骇人的气势震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道:“是!先生!已经通知陈医生了,正在赶来的路上!”他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陆砚深不再多言,抱着我,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朝着储藏室外走去。他的步伐极快,却又异常平稳,尽可能地将颠簸感降到最低。我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传来的、比平时急促有力得多的心跳声——咚!咚!咚!——那节奏,与他表面冷峻的平静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像一头被强行按捺住焦躁的困兽。
穿过昏暗的走廊,走向明亮宽敞的客厅。沿途有佣人惊慌地避让,投来惊愕和探究的目光。但我已无暇顾及这些。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右手腕那持续不断的、锥心刺骨的剧痛;另一部分,则是这个突如其来的、紧密的、带着他气息和心跳的怀抱。
这个怀抱,太陌生了。
陌生到让我恐慌。
也陌生到……让我在极致的痛苦中,竟然可耻地生出了一丝微弱的、贪恋般的安心。
他将我径直抱到客厅那张宽大柔软的沙发上,动作依旧带着那种急切,但放下我的那一刻,却透出一种与他此刻情绪截然相反的、极其细微的小心翼翼。他先将我的背部稳妥地安置在靠垫上,然后才极其缓慢地、避开了伤处,将我的手臂轻轻放下。
即使他动作再轻,挪动带来的震动依旧让我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刚干涸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陆砚深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他直起身,站在沙发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射进来的部分光线,在我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我,那目光深沉如海,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剧烈的波澜。
客厅里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我压抑不住的、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和他那似乎比平时沉重些许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