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书房里无声的对视,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在我心中荡漾了许久,才慢慢归于平静。之后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按部就班的轨道上,但空气中,却分明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紧绷的期待。
陆砚深变得更加忙碌,几乎是以书房为家。陈铭和李博士进出的频率也明显增高,他们脸上那种大战前的凝重和隐隐的兴奋交织在一起。宅邸里的气氛,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绷紧,只待那一声令下。
而我,则退回到了“保姆”的身份里,继续着那些细致却不再繁重的工作。擦拭花瓶,整理书籍,准备茶点。只是,每次经过书房紧闭的门时,我的脚步会不自觉地放慢,耳朵会下意识地捕捉里面传来的任何一丝动静。我的心,也像那根弦,被无形地牵引着,悬在半空。
周姨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看我的眼神里,除了惯常的温和,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鼓励?她会在给我端来茶水时,轻声说一句:“先生这几天熬得厉害,清弦你多费心照看着点。” 我点点头,心里明白,她指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照看。
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比直接的羞辱更磨人。它让我时时刻刻都在反思,那个夜晚我提出的计划,是否太过冒险?是否漏洞百出?陆砚深那短暂的欣赏和柔和,是否只是我的错觉,或者,只是他利用我这份“对敌人的了解”的权宜之计?
就在这种焦灼的等待几乎要将我吞噬的一个午后,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秋日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我正安静地坐在偏厅的小几旁,修剪着一束刚送来的白色百合。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花香和阳光的味道,一切显得宁静而祥和。
突然,书房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却并非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陆砚深压低了声音、但语气斩钉截铁的指令,透过未完全关严的门缝隐约传来:
“……人赃并获?很好。”
“立刻启动法律程序,通知公关部,按第一预案发布声明。”
“所有证据链必须完整,确保万无一失。”
我的心猛地一缩,修剪花枝的银质剪刀“啪”一声轻响,掉在了铺着软布的小几上。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痹感,直窜头顶。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僵在原地,耳朵努力捕捉着门外每一丝细微的声响。能听到陈铭快速应答的声音,然后是电话挂断的忙音,接着,是书房门被轻轻拉开又关上的声音。
几秒钟后,书房的门再次被打开。
陆砚深走了出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走向玄关或餐厅,而是脚步一转,朝着我所在的偏厅走了过来。
我的心脏瞬间跳得如同擂鼓。我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拾起掉落的剪刀,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
他走到偏厅的入口处,停下了脚步。并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手机,似乎刚刚结束另一通重要的电话。
我没有抬头,但全身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他身上。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能感觉到他目光的落点。
时间仿佛凝固了。
然后,我听到他开口了。不是对我说话,声音不高,像是在对电话那头的人做最后的确认,又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喃喃,恰好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星耀那边,已经彻底乱了。赵启明本人,被带走协助调查。”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的喜悦或激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那种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一种强大的、掌控一切的自信和……尘埃落定的松弛感。
说完这句话,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再次落在了我低垂的头顶上。
就在那一瞬间,我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他站在逆光的位置,午后的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让他冷硬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志得意满的炫耀,甚至没有明显的赞许。
那里面,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
是计划完美实施后的、冷静的满意。是强敌被挫败后的、内敛的锋芒。但除此之外,我还清晰地看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
那不是开怀大笑,甚至不是微笑。只是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但那弧度里,却带着一种真实的、放松的、甚至有一丝……顽劣的得意?就像两个联手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在无人处交换的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阳光在玻璃上的反光,一闪而过。但他的眼神,却在我抬头的瞬间,没有立刻移开。那里面没有了前几日的探究和审视,也没有了曾经的冰冷和恨意,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后的平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看向“同谋”般的……默契。
我的心,就在他那短暂的笑意和深邃的目光中,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汹涌地漫过全身。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释然、隐秘兴奋、以及……某种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酸涩的喜悦的情绪。
我慌忙再次垂下眼,假装继续修剪花枝,但指尖的颤抖却出卖了我内心的波澜。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嘴角也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法抑制的愉悦。
为了计划的成功。
为了赵启明那个毁了我家庭的仇人终于受到惩罚。
也为了……他刚才那个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仿佛回到了过去的……默契。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他站在原地,似乎又用内线电话低声吩咐了周姨什么事(大概是关于今晚的安排)。然后,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重新走向了书房。脚步声渐渐远去。
偏厅里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百合花的清香和阳光的温度。
我放下剪刀,看着眼前修剪好的、亭亭玉立的花朵,心中百感交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似乎以我们的全面胜利而告终。这座豪宅里压抑已久的气氛,仿佛也随着这个消息的传来,而悄然变得轻松起来。
一种无声的喜悦,像花香一样,在空气中缓缓流淌。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很多东西,都将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