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的碎纸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陆砚深的手心,更烫在他的心上。他死死捏着那片薄薄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五个字,像一个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搅动着三年前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如今却开始显露出狰狞轮廓的记忆碎片。
汇款单。
她看到了。
她一定看到了。
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时刻,以某种他不知道的方式。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插入了他心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锁。锁芯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一扇通往未知真相、也可能通往更深渊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门后吹出的风,带着陈腐的血腥气和刺骨的寒意。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慌、急切和一种必须弄清楚真相的疯狂决心。
“继续搜!”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把这个房间,给我翻过来!每一寸地板,每一块墙皮,床板夹层,衣柜暗格,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部找一遍!”
他不再站在房间中央,而是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亲自加入了搜寻。他粗暴地掀开那张单薄的床垫,手指一寸寸地摸索着粗糙的床板。木板边缘的毛刺扎进他的指尖,带来细微的刺痛,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破坏性的急切,仿佛要将这个狭小的空间彻底撕碎,才能挖出那个被隐藏了三年的秘密。
清理人员被他这种状态吓到,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却也更加细致。房间里的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只有物品被翻动的声音,和陆砚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搜寻中缓慢流逝。床板被彻底检查,一无所获。衣柜被挪开,墙壁空空如也。书桌的每一个抽屉都被卸下,连台灯都被拆开检查。希望像风中残烛,一次次被点燃,又一次次熄灭。陆砚深眼底的疯狂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即将再次陷入绝望的灰败所取代。
难道……真的只有那一张纸片?
难道那个误会,将永远无解?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将这无力感转化为新一轮的暴怒时,一个负责检查床底最深处、与墙壁衔接那个极其隐蔽角落的年轻技术人员,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陆总!这里有东西!”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滞。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砚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秒。他猛地转过身,几步跨到床边,几乎是半跪下去,看向那个黑暗的角落。
那个技术人员正戴着手套,极其小心地从床板与墙壁之间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里,用细长的镊子,夹出了一张对折着的、保存相对完好的纸条。
纸条的颜色有些泛黄,边缘有轻微的磨损,显然被藏在这里有段时间了。但它没有被撕碎,也没有被揉皱,而是被仔细地折叠着,像一件需要郑重保存的物品。
陆砚深伸出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几乎是抢一般地从技术人员手中接过了那张纸条。触手的感觉,是纸张特有的微凉和脆弱。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积蓄巨大的勇气,才敢打开它。动作缓慢得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对折的纸条在他手中被轻轻展开。
目光,落在了纸面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纸条上的字迹,映入眼帘的瞬间,陆砚深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又像是在下一秒猛地倒灌回心脏,冲击得他眼前一阵发黑,耳畔嗡嗡作响。
那字迹……
他太熟悉了。
锐利,张扬,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和……三年前特有的、未经过多磨砺的青涩棱角。每一个笔画的转折,每一个字的间架结构,都刻着他陆砚深独有的印记。
这分明……就是他自己的笔迹!
可是……
这怎么可能?!
他从未写过这样一张纸条给她!
他确信!绝对没有!
震惊如同海啸,将他淹没。他强迫自己定下神,屏住呼吸,去辨认那行字的内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纸上,只有一句话。
一句冰冷、绝情、带着赤裸裸的羞辱和终结意味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隔着三年的时光,狠狠地刺穿了他的瞳孔——
“沈清弦,我们到此为止。这笔钱,买断我们的一切。”
轰——!!!
大脑一片空白。
随即,是山崩地裂般的回忆碎片,裹挟着惊涛骇浪,将他彻底吞噬!
这句话……
这句话!!!
他想起来了!
他怎么会忘记!
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在他通过秘密渠道汇出那笔试图挽救沈家的巨款后不久,他就收到了那份匿名寄来的、所谓的“铁证”——照片,文件,甚至还有一段模糊的录音,全都指向沈清弦为了利益“背叛”了他。
当时的感觉是什么?
是滔天的怒火?是被最深信任之人捅刀子的剧痛?是那种整个世界瞬间崩塌的荒谬和绝望?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红着眼睛,在极致的愤怒和失望驱使下,写下了那封分手信。信里充斥着质问、指责和无法化解的恨意。而最后结尾的那句话,就是他当时内心最真实、最残忍的想法——用那笔他刚刚汇出的钱,作为羞辱,作为惩罚,作为……彻底的告别。
他写下了这句话。
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
但是……
但是最后那一刻,看着纸上那些狰狞的字句,看着那句彻底斩断关系的话,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弱的不忍和……或许是残留的爱意,让他最终没有将信寄出。他像个疯子一样,将写好的信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看着纸屑被水流冲走,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个残酷的决定。
他以为这件事过去了。
他以为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曾写下过这样绝情的话。
可是……
现在……
这张纸条!
这张笔迹和他当年一模一样的纸条!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沈清弦的床板底下?!
一个可怕的、让他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的真相,像一头狰狞的怪兽,缓缓从迷雾中显露出它恐怖的全貌——
她看到了。
她不仅看到了汇款单。
她还看到了……这句他写下的、最终没有寄出的、最伤人的话!
是谁给她的?
是怎么给她的?
是那个匿名寄“证据”的人?是一场地地道道的、处心积虑的陷害?!
如果……
如果她先看到了汇款单,或许还会心存一丝疑惑,一丝微弱的希望。
但紧接着,她又看到了这句他“亲笔”写下的、用钱买断一切的话……
她会怎么想?
她会在家族破产、父亲可能已经……的绝境下,收到这样一笔来自前任的、伴随着如此冰冷决绝话语的“买断费”?
那不是雪中送炭。
那是落井下石!
那是用钱扇在她脸上的、最响亮的耳光!
那是将她所有的尊严和希望,都踩进泥泞里的、最残忍的践踏!
陆砚深拿着那张纸条,像拿着一块千斤重的寒冰,冻得他整条手臂都在剧烈地颤抖,一直冷到骨髓里。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这间狭小、简陋的保姆房。仿佛能透过时空,看到三年前的那个沈清弦,是在怎样的绝望和痛苦中,藏起了这张纸条。把它当作他给她的最后判决,也是支撑她活下去、或许也是为了某一天……报复他的、最有力的证据。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
他一直以为她的“背叛”是事实。
他一直用这三年的折磨来惩罚她,也惩罚自己。
可现在……他可能……从头到尾……都错得离谱!
他可能,才是那个施加了最深、最残忍伤害的人!
而她却背负着这巨大的误解和屈辱,在他身边隐忍了整整三年!
“呵……呵呵……”一声极其干涩、扭曲的轻笑,从陆砚深喉咙深处挤出来。那不是笑,那是比哭更痛苦的声音,是信仰崩塌、是极度悔恨时,灵魂发出的哀鸣。
他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踉跄着向后倒退,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手中的纸条飘落在地。
他抬起颤抖的双手,死死地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用力拉扯着,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种几乎要将他头颅撑裂的剧痛和荒谬感。
错了。
全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