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硝烟散尽后的死寂与焦灼。陆砚深站在破碎的落地窗前,背影僵直,像一尊刚刚经历过剧烈地震、勉强维持着轮廓的雕塑。
脸上泪痕未干,眼底却已烧起一种近乎偏执的、不顾一切的火焰。
悔恨的潮水退去,留下的不是废墟,而是一片被烈焰灼烧过的、寸草不生的焦土,以及从焦土深处顽强升起的、唯一的念头——找到她。
必须找到她。
现在。立刻。
他猛地转身,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踉跄,但步伐却异常坚定。抓起书桌上那部加密的卫星电话,指尖因为残留的情绪和巨大的决心而微微颤抖,但他拨号的动作却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是我。”他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淬了冰的冷硬,“准备飞机。去南亭镇。现在。”
电话那头的手下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惊住,迟疑地确认:“陆总,您下午还有一个与海外财团的视频峰会,还有……”
“全部推掉!”陆砚深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所有行程,无限期推迟。公司日常事务交由陈副总全权处理,非生死存亡的决策,不必报我。”
“是……是!”手下不敢再多言,立刻领命。
挂断电话,陆砚深甚至没有看一眼这间承载了他三年偏执与痛苦的书房,更没有理会满地的狼藉。他径直走向衣帽间,没有挑选那些需要精心打理的定制西装,而是随手抓起一件黑色的羊绒衫和一条休闲长裤,以最快的速度换上。镜子里映出的男人,眼眶通红,面色苍白,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和狼狈,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急切。
他抓起手机、钱包和车钥匙,几乎是冲出了卧室。楼下,周姨正担忧地站在客厅里,显然听到了书房传来的动静。看到陆砚深这副从未有过的、近乎仓皇的模样,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陆砚深却只是朝她极快地点了下头,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我出去几天。”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车库门缓缓升起,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引擎发出一声低吼,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出别墅,碾过庭院的车道,汇入清晨已经开始繁忙的车流。他开得极快,却异常专注,超车,变道,朝着郊外私人机场的方向疾驰。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高楼大厦,熙攘人群,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清晰的目的地——那个地图上临海的、标注着“南亭镇”的小点。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一边操控着方向盘,一边用蓝牙耳机接连下达指令。
“阿诚,你带一个小队,乘最早的航班,立刻去南亭镇。我要知道‘拾光民宿’及其周围所有的详细情况。记住,是暗中摸排,确认她的安全和大致活动规律。在她常去的菜市场、海边散步的路径、工作的民宿附近布控。但绝对,绝对不允许惊扰她分毫。如果让她察觉到一丝异样,你们知道后果。”
“联系南亭镇当地的关系网,用最隐蔽的方式。我需要确保那片区域没有其他潜在的威胁。特别是……注意有没有星耀科技赵东来那边的动静。”提到这个名字,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
一条条指令清晰、冷静、周密地发出,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陆砚深似乎又回来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冷静的外表下,是翻江倒海般的急切和……恐慌。
他害怕。
害怕自己去晚了。
害怕他赶到时,那座临海的小镇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海风呜咽,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他更害怕……
害怕找到她时,看到的是她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只剩下全然的冷漠、憎恨,或者……更可怕的,是彻底的、再无波澜的死寂。
他无法想象她看到自己时的眼神。
那眼神,可能会比过去三年里任何一次他施加的折磨,都更让他痛彻心扉。
私人机场很快到了。飞机已经准备就绪,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陆砚深几乎是跑着踏上了舷梯。机舱门在他身后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飞机冲上云霄,穿过厚重的云层。窗外是刺眼的阳光和无垠的云海,壮阔而宁静。但陆砚深的心,却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烤。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扶手,指节泛白。
这三年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翻涌。
她的顺从,她的沉默,她偶尔流露出的脆弱,她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那些精准而无声的反击……
每一个细节,此刻都变成了拷问他灵魂的刑具。
原来,他所以为的报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
原来,他加诸在她身上的每一分痛苦,都源于他自己的愚蠢和傲慢。
而现在,他正飞向她。
带着满身的罪孽和迟来的醒悟。
他要去乞求一个原谅。
一个他自己都觉得,不配得到的原谅。
飞机在云层中平稳飞行,目的地越来越近。
陆砚深睁开眼,望向窗外那片蔚蓝的、仿佛没有边际的天空。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烙印般深刻——
沈清弦。
等我,这一次,换我来找你,换我来……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