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厚重的IcU大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陆砚深彻底隔绝在外。
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
无菌服还没来得及脱下,蓝色的布料松松垮垮地套在他消瘦的身体上,衬得他脸色愈发惨白,像个迷失在巨大迷宫里的孩子。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苏晚晴和顾怀瑾远远地站着,不敢上前,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砚深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脑海里,全是刚才病房里的画面——她毫无生气的脸,冰凉的手,还有那监控仪器冰冷而规律的滴答声,像死亡的倒计时,一声声敲打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
五分钟。
太短了。
短到他还没来得及说尽千分之一的悔恨。
可是,那无声的、沉睡的回应,却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般的凌迟。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像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碎。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通过意念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个牵动他所有心神的人。
“不对……不对……”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焦灼,“还有话……没说完……她没听到……她一定没听到……”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因为脱力而重重跌坐回去。他用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他语无伦次,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一种半癫狂的状态,“她以为我恨她……她一定以为我恨她……”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最脆弱的地方。三年来,他筑起的高墙,他施加的冷暴力和羞辱,此刻都变成了反噬他自己的利刃。他以为的报复,原来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愚蠢至极的误会和自残!
巨大的悔恨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什么尊严,什么骄傲。在可能永远失去她的巨大恐惧面前,那些东西轻飘飘的,像灰尘一样微不足道。
他猛地转向IcU大门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扇可能隔绝了声音的门,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却因为极度虚弱而变得扭曲破碎的声音,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
“清弦!你听着!你听我说!”
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击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苏晚晴惊得捂住了嘴,顾怀瑾眉头紧锁,想要上前阻止,却又停住了脚步。
“我错了!清弦!我真的错了!”他喊着,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灰尘,狼狈不堪,“我不恨你!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恨过你!”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一个闸门,积压了三年的情感、误解、痛苦和爱意,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那些都是假的!是我混蛋!是我蠢!”他用力捶打着地面,手背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血丝,“我信了别人的挑拨……我误会了你……我看着你受苦……我还那样对你……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他哭喊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祈求最严厉的原谅。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极致的痛苦。
“公司我不要了!财富、地位……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他嘶哑地宣告着,眼神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只要你活着!清弦!我只要你活着!”
这是他内心最深处、最真实的恐惧和渴望。在生死面前,他那些曾经视若生命的商业帝国、万人仰望的地位,都变得苍白可笑,轻如鸿毛。他这才惊觉,他拼命筑起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掩盖那个三年前因为她离开而变得空洞荒芜的世界。没有她,这一切毫无意义。
“回来……求求你回来……”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痛苦的呜咽,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没有你……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完了……”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反复念叨着,声音越来越微弱,带着一种精疲力尽的绝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清弦……求你了……”
走廊里,只剩下他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那一声声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他像个虔诚的信徒,在向命运做最绝望的祷告。献祭上自己拥有的一切,只求换回那道唯一的光。
苏晚晴别过脸,泪水无声滑落。顾怀瑾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天花板,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他们都明白,此刻的陆砚深,已经彻底撕掉了所有伪装和盔甲,露出了那颗鲜血淋漓、只为一人跳动的心脏。
这迟来的、用巨大代价换来的醒悟和告白,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是否能抵达那个沉睡的灵魂深处?
无人知晓。
命运的红线,在这一刻,似乎系于一个微弱的呼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