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私人病房,成了一座精致的孤岛。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明确的刻度,只有窗外光线的明暗交替,提醒着日升月落。
陆砚深似乎打定主意,要将“弥补”执行到极致。在将我转入这里之后,他做出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举动。
他几乎从我的病房里“消失”了。
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而是物理存在感的急剧降低。旁边那张陪护床变得空空荡荡,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长时间地、充满压迫感地坐在那里守着我。
取而代之的,是病房隔壁那个原本用作医护人员临时休息的小房间,成了他新的“领地”。
我开始注意到一些细微的变化。
偶尔,当我从浅眠中醒来,或者午后望着窗外发呆时,能听到隔壁传来极轻微的、压低了嗓音的通话声。
“……这个案子先放一放。”
“所有日程,无限期推迟。”
“不是重大决策,不要找我。你们处理。”
他的声音透过并不完全隔音的墙壁,模糊地传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和决绝。那些曾经在他口中重若千钧的并购、融资、战略会议,此刻都轻飘飘地被“推迟”、“搁置”。
有一次,护士长进来为我测量血压,随口提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陆先生把隔壁房间临时改成了办公室,这几天连轴转,看着可真辛苦。沈小姐,陆先生对您,真是没话说。”
我垂下眼睫,没有回应。
是啊,没话说。
把他一手打造的庞大商业帝国的日常运转几乎完全暂停,像个隐形人一样守在这医院的一隅。这对视工作如生命的陆砚深来说,无异于一场自我流放。
他确实在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白天多数时候醒着,他便几乎不踏入我的病房。只有在我睡着时,房门才会被极轻地推开一条缝。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会在门口停留片刻,像确认什么重要的事情,然后,门又被无声地合上。
如果我醒来,稍有动静,比如翻身,或者伸手去拿水杯,不过片刻,房门会再次被轻轻推开。他会站在门口,却不进来,只是低声问,声音沙哑而谨慎:
“需要什么吗?”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若不回应,或者只是摇头,他便会沉默地站在那里几秒,然后再次退出去,轻轻带上门。
他变得像个过度警觉而又无比怯懦的守卫。忠诚地守着他的宝藏,却因为怕自己的气息玷污了它,只敢在最外围徘徊,连靠近都带着一种罪孽深重的迟疑。
他的生活重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近乎荒谬的颠倒。
曾经,他的时间以分钟计,会议、谈判、应酬填满了每一天。砚深集团是他的王国,他是那里说一不二的王。
而现在,他的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这病房隔壁的几平方米。他所有的行为,都围绕着我的状态来调整。我睡,他工作(处理那些无法完全推掉的紧急事务);我醒,他回避;我稍有动静,他立刻出现(但只限于门口)。
这种全方位的、牺牲式的守候,并没有让我感到被珍视。
反而更像一种无声的道德绑架。
看,我为了你,连王国都可以不要。
你还要我怎样呢?
可我从未要求过他这样。
他给的,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以前是强加的控制和羞辱,现在是强加的愧疚和守护。本质上,都一样。他依然活在自己的逻辑里,用他认为对的方式对待我,却从未问过,我需要什么。
傍晚,夕阳将庭院染成暖金色。我靠在床头,看着一本护士帮我找来的旧杂志,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隔壁,又传来了他压低的嗓音,这次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
“……我说了,我现在走不开!”
“天大的项目也没有她重要!让他们等!”
电话似乎被挂断了,隔壁陷入一片死寂。紧接着,是什么东西被重重放在桌子上的声音,显示着通话另一端的人带来的烦躁,以及他强行压抑的怒火。
我翻过一页杂志,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房间里的阴影开始蔓延。
这座孤岛,因为他的这种“24小时陪伴”,显得更加拥挤和窒息。他用他的方式画地为牢,困住我的,不再是一纸合约,而是这份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名为“赎罪”的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