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被他手忙脚乱做出来的、味道寡淡的粥,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下是更深的沉寂。
我接受了那份食物,不代表接受了他。那只是一种基于生存本能的、对现状的暂时妥协。身体需要营养,而我,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
但这种依附于他人(哪怕是他单方面的给予)的状态,让我感到窒息。像被人扼住了呼吸,哪怕那只手此刻是颤抖的、充满悔恨的。
我必须尽快站起来。
真正地,靠我自己。
酒店的房间,白天显得格外空旷。阳光透过半拉的窗帘,在地毯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条粉色的新疤,偶尔会发痒,提醒着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身体里的力气,在缓慢地恢复。但精神的某处,依旧空旷而疲惫。
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坐吃山空是奢望,我早已山穷水尽。住在酒店的钱,我知道来源,这让我如芒在背。那份“保姆合约”虽然撕毁了,但无形的枷锁,似乎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我需要工作。
需要一份能让我支付房租、养活自己、重新在这座城市立足的工作。需要一种规律的、能填满时间、证明我价值的生活节奏。这不仅仅是经济独立,更是精神上的自救。
一天下午,阳光正好。我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酒店提供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我脸上。
我打开了几个常用的招聘网站。
界面熟悉又陌生。曾几何时,我也曾为了家族企业的发展,在上面筛选过无数简历,面试过形形色色的人。那时,我是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人。如今,位置颠倒,心境更是天壤之别。
我在搜索栏里,缓慢地敲下了几个关键词。与我大学专业相关,也与我过去一些浅薄的工作经验沾边。我没有好高骛远,目标明确地筛选着那些中小型公司的基础职位。项目经理助理,行政文员,甚至是一些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客服岗位。
我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职位描述和要求。
然后,我做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在行业筛选里,我勾选了“排除”。
指尖悬停,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那四个字——砚深集团。
回车。
确认排除。
整个招聘页面,瞬间像是被清洗过一遍,所有与“砚深”二字相关的、哪怕是间接关联的企业和职位,都消失了。页面变得清爽,也……变得有些空旷。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像划下一道清晰的界线,将那个名字,连同它背后所代表的一切——屈辱、纠缠、还有那复杂难言的情感——都彻底隔绝在我的新生活之外。
我做得很平静,心里甚至没有泛起太大的波澜。有些决定,一旦做出,反而轻松了。
接下来,是修改简历。
这更像是一场对过去的解剖和重塑。我不能用真实的姓名,“沈清弦”这个名字在特定的圈子里并非寂寂无名,尤其是在和陆砚深产生过那样深刻的纠葛之后。我需要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干净的起点。
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化名,简单普通。学历背景做了模糊处理,只保留专业方向。工作经历更是需要精心编织,将过去三年空白的、不堪的经历巧妙掩盖,将更早之前一些短暂的、与家族企业无关的实习经历放大、润色。
这是一个技术活。需要诚实,又不能完全诚实。要在不触及底线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展示自己的能力。
我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嗒,嗒,嗒,像心跳,也像倒计时。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灯的光影透过窗帘缝隙,在墙壁上变幻着模糊的形状。
我偶尔会停下来,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出神。这些冰冷的、经过粉饰的履历,真的能代表我吗?那个曾经在校园里意气风发的沈清弦,那个在家族宴会上谈笑风生的沈清弦,如今要靠这些精心编制的谎言,去换取一个微小的立足之地。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悄然漫上心头。
但很快,就被我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自怜自艾,是奢侈品。我早已失去拥有的资格。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专注于屏幕。将语言能力(特别是法语,那是他曾经追我时,陪我上了整整一年课的结果,带着讽刺的熟练度)、办公软件操作、甚至是一些基础的绘图技能,都清晰地罗列出来。
我要让看到这份简历的人觉得,这是一个踏实、有能力、值得给一次机会的求职者。至于简历背后的故事,与他们无关,也与我即将争取的新生无关。
当最后一份针对不同岗位稍作调整的简历修改完毕,点击“保存”时,窗外已经彻底黑透了。城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光点组成的星盘。
我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但疲惫中,又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如星火般的希望。
接下来,就是海投。
像撒网一样,将这份承载着我全部希望和伪装的文件,投向那些未知的、可能的机会。每一次点击“发送”,都像一次微小的赌博。赌一个面试的机会,赌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
我知道这很难。竞争激烈,我背景存疑,空窗期长。前路布满荆棘。
但至少,我迈出了第一步。
靠我自己,而不是依靠任何人的怜悯或赎罪。
我关掉电脑,房间陷入黑暗。
只有远处城市的灯火,透过窗帘,投进一点微弱的光。
照亮了我面前,这条注定艰难,却必须独自走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