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那场酣畅淋漓的头脑风暴,像给我的思维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拓荒。思路一旦打通,后续的推进便顺畅了许多。
我结合陆砚深提出的那些尖锐问题,重新梳理了方案框架,重点强化了对“锦斓”内部组织变革和供应链优化的建议部分。虽然只是方向性的勾勒,但整个方案的深度和可行性,已然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连续几天,我几乎住在了公司。对着电脑屏幕,一遍遍打磨ppt上的每一个字,调整每一页的视觉呈现。我要确保在向总监和更高层级汇报时,这个方案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指要害,无可挑剔。
这天下班,已是华灯初上。我揉着发涩的眼睛,准备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个三明治凑合一顿。等电梯时,下意识拿出手机,翻看行业新闻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一条并不起眼的快讯跳入眼帘:「‘云裳集团’宣布启动‘锦绣计划’,意图复兴旗下老牌丝绸品牌‘华韵’。」
我的手指顿住了。
“云裳集团”……这个名字,像一根生锈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我记忆的某个角落,带来一阵尖锐的闷痛。
我点开那条快讯,内容很简短,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战略口号。但配图里,那个站在发布会背景板前、满面红光接受采访的中年男人,让我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
虽然胖了些,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但那副金丝边眼镜,那双透着精明算计的小眼睛,我至死都不会忘。
赵德明。
当年父亲最信任的副手,也是最后在背后捅下最致命一刀、卷款潜逃,直接导致沈氏资金链断裂的元凶!
他竟然回来了?还摇身一变,成了什么“云裳集团”的副总裁?而他负责的“锦绣计划”,要复兴的“华韵”品牌……
我立刻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云裳集团 赵德明”。
更多的信息弹出来。“云裳集团”是近几年凭借资本运作迅速崛起的新贵,背景复杂,作风激进。而赵德明,据说是凭借其“丰富的传统行业经验和深厚人脉”,被重金礼聘而至。他上任后主导的第一个大项目,就是“锦绣计划”,对标的就是市面上几个经营不善的老牌丝绸企业,其中,“锦斓”赫然在列。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赵德明是冲着“锦斓”来的。或者说,他是冲着我来的?
他知道我在这里工作?知道我正在负责“锦斓”的项目?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如果是这样,那这就不是一场简单的商业竞争。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魂不散的复仇!他想再一次,用类似的手段,毁掉我刚刚抓住的、赖以生存的希望?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写字楼大堂,却觉得四周的声音都在远去,只剩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我拿着那个食之无味的三明治,魂不守舍地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愤怒,后怕,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父亲已经倒了,沈家已经散了,我沦落至此,为什么他还要像幽灵一样纠缠不休?
难道非要把我逼上绝路才甘心吗?
我蜷缩在角落里,把脸埋在膝盖里。三年来的委屈、恐惧、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我太累了。面对陆砚深,我尚可一战,因为我知道我们之间纠缠的是情与债。可面对赵德明这种毫无底线、只为利益的阴险小人,我拿什么去斗?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手心里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陆砚深的名字。
我看着那个名字,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一根浮木。理智告诉我应该自己消化这些情绪,但情感上,我迫切地需要听到一个声音,一个能让我感到安心的声音。
我吸了吸鼻子,尽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才接起电话:“喂?”
“还在公司?”他的声音传来,背景安静,应该是在家或者书房。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鼻音还是泄露了一丝痕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声音不对。怎么了?”他的敏锐一如既往。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都没事,但喉咙像被堵住了。最终,只是涩声说:“我看到新闻了……‘云裳集团’,赵德明。”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寂静。静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我听到他那边传来极轻微的、像是钢笔被重重放在桌面上的声音。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我熟悉的、冰冷的锐利:“赵德明?他跳出来了?”
“嗯。他负责一个叫‘锦绣计划’的项目,目标就是收购或者打垮像‘锦斓’这样的老牌子。”我尽量简洁地陈述事实,但声音里的颤抖还是出卖了我。
“呵。”他极冷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淬冰般的寒意,“看来是当年的教训不够,觉得又能兴风作浪了。”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心湖,激起惊涛骇浪。我猛地抬起头:“你……你知道他?”
“沈氏倒闭后,我找过他。”陆砚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他溜得很快,去了国外,线索就断了。没想到,还敢回来。”
我握紧了手机,心脏狂跳。陆砚深找过赵德明?他为什么要找赵德明?是为了……替我父亲讨公道?还是为了别的?
“清弦,”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个项目,你不能退。”
“我……”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他打断我,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商场霸主般的杀伐果断,“他撞上来,是自寻死路。‘锦斓’的项目,你必须拿下,而且要赢得漂亮。这不只是为你正名,更是为你父亲讨回一笔迟到的债!”
我听着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我心上。血液里某种冰冷的东西,开始被点燃,沸腾。
“可是,他背后是云裳集团,我们……”
“没有可是。”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云裳?一个靠投机起来的空架子而已。赵德明以为找到靠山了?我会让他明白,他找的是他的催命符。”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但力量感丝毫未减:“清弦,听着,这次,我们联手。”
联手。
这两个字,重重地落在我的耳膜上。
不再是雇主与保姆,不再是施舍与接受,甚至不完全是恋人间的情谊。
是战友。是同盟。是共享着同一段血泪过往、面对同一个敌人的——我们。
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像野火般在我胸中蔓延开来,烧尽了那些恐惧和无力。
过去的伤痛,没有消失,但它们在此刻,化作了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力量。
我对着电话,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
“好。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