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奭站在靠近门口的一片阴影里,身形挺拔,如同静默的山岳,目光深邃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公子启那充满杀意的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青乌子则像一道影子,紧紧贴着最远处的墙壁,不仔细看没人能发现他。
而公子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永宁走了过来。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如同丧钟般的轻响。
空气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大兄……”
九王子揉着后脖颈似乎想说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公子启充耳不闻,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永宁的脸。距离在缩短,冰冷的压迫感慢慢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几位贵人,贵妃娘娘有请。” 一个宫人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外不算太远的廊道中传来,像是早就知道他们在这里。
糟糕!
这种时候,永宁可不能出去自投罗网,之前贵妃让她离开第一次,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突如其来的呼唤,如同在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上浇了一盆冷水。
公子启逼近的脚步一顿,眼中的寒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冰冷和算计所取代。
他深深地看了永宁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警告、威胁、索取、压迫……
他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如同变脸一般,脸上迅速覆上了一层温润如玉的假面,尽管那眼底深处依旧冰寒刺骨。
他转向门口方向,朗声道:“吾等速速就来。”
声音温和依旧,听不出丝毫异样。
九王子也如梦初醒,慌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
姬奭无声地退后一步,彻底隐入阴影深处。
青乌子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一条缝隙,闪身而出,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廊道里,无影无踪。
永宁的身上的疼痛丝毫未减,心脏也依旧在疯狂擂动,她努力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鹌鹑,将自己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公子启可不会让她有躲避的机会,伸出手就要向她抓去。
随着那只如幽冥鬼爪就要抓上来时。
永宁灵机一动。
“吾知如何解那心祭!”
她刚低吼完,公子启深伸出的手将将停住。
他站在永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寒潭映月,看不清情绪。
“永宁,”
他开口,声音是那温润的玉石相叩之声,却在此刻听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尔可知尔言之意?”
永宁咽了咽口水,只好尴尬地点了点头。
“哼!要是敢诓弄于吾……”
公子启冷哼一声。
永宁急忙道:“哪能啊,您可是王子!”
公子启不再敢她,转身先走了出去,九王子一副惊魂未定地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跟了出去。
两人离开后,姬奭从黑影中走出来。
“永女……看来此处并不容尔……”
“周原的大门,为尔敞开。今夜之后,尔该明白,这大商……已无尔立锥之地。”
永宁淡淡叹了一口气,她又何尝不知?
姬奭的目光深邃如寒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永女,”
他再次开口:“吾是尔永远的盟友,山海为誓,天地为证!”
永宁才不管什么誓言呢,古今中外多少发完誓说话不算话的,连签合约都不能保证效力,何况说两句话?她只相信利益关系。
至于盟友?西周?
“等过了今夜再议。”
她刚刚口嗨答应公子启的,她得先糊弄过去再说。
然而,就在她想到要如何去解心祭时,她的脑中突然闪现过一些画面,那些画面如同淬毒的尖刺,狠狠扎进了她的脑海!祭坑!那冰冷、粘稠、充满了绝望与怨毒的祭坑!那些被残忍献祭、如同牲畜般堆积的无辜生命!还有占瑶那扭曲疯狂、带着残忍快意的眼神!
她知道这是原身的残念。顿时,她脑袋发胀,加上身体本来毒发就疼痛虚弱,她双手抱着头难受地蹲了下去。
脑中还不停响起青乌子那家伙的话:“上古巫觋!非常可怕!”
“心祭”……今夜子时……“至亲至怨之引”……
“永女!”
姬奭见状急忙上前查看。
“停!不要过来——”
永宁适时制止了他的动作,不为别的,只因为她现在又感觉到背后的帛画在发烫,甚者还带着灼烧感,一边是疼痛一边是滚烫,她撕裂着万般煎熬,万一被发现了就麻烦了。
“吾,吾答应尔之盟约,但须尔助吾一臂之力,尔务必先去于公子启等人周旋。”
她要先把人打发走。
姬奭有些不放心:“可尔……”
永宁猛地抬头,露出有些猩红的双眼:“你在不走,就作废!别以为没人知道西伯侯打得什么算盘!”
她只能怒吼了一声,快走啊,再不走,她就坚持不住了!
姬奭在听到“西伯侯”三个字时,眼神骤然冰冷,虽然他听不懂算盘为何物,他深深看了眼地上的永宁。
“尔多保重!”
说着直接离开。
……
等人走后,永宁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她死死盯着某处角落,急促地喘息着,眼睛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焦灼:“青乌子!戏还没看够?你再不出来,我就快死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
咻——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
青乌子脸色依旧惨白,这一次他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永宁,没有立刻上前帮忙。
半晌,他开口了。
“帛画,在尔手中。”
声音嘶哑低沉,带着笃定。
永宁大惊,抬头看了过去。
青乌子眼一垂:“此毒名‘鸩蚀’,毒发后无人能能活,唯有……‘玄鸟’可解,鸩为玄鸟之侍,尔……”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永宁也羞愧难耐,谎言当场被拆穿,她只能回答:“抱歉,我能活下来多亏有它,我……”
她再怎么解释也无比苍白无力。
青乌子眼里闪过一道光:“尔可曾听闻‘预世神谕’?”
嗯?
永宁不明所以。
青乌子叹了一口气:“罢了,此乃天意,吾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帛画之事,日后再说,先解当下之危。”
他说完,立马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神经兮兮的青乌子。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包袱,迅速塞到永宁怀里,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快换上!在西偏殿回廊拐角,那里有条暗道通往下层……”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就消失在门外。
永宁挣扎爬了起来,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深灰色的侍从服饰,布料普通但干净,还有一小盒用鱼鳔胶调制的、黏腻的假须。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扒下身上那身沾满汗水和灰尘的粗布宫人服,换上侍从装。她对着墙角一处积着薄薄灰尘、勉强能映出人影的铜饰,手指沾着那黏腻的胶体,笨拙而迅速地将假须贴在唇上和下颌。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带着几分粗犷和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面容,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腥甜和身体的不适,拉开房门,闪身融入廊道浓稠的黑暗。她贴着冰冷的石壁,如同夜猫,在巨大的蟠螭纹灯树投下的、跳跃不定的阴影里快速穿行。
心跳在耳边轰鸣,每一次拐角都让她神经紧绷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