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风是第一道警戒线,它呼啸着从祁连山脉的雪顶俯冲而下,像无数把无形的锉刀,刮过裸露的岩层,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呜咽。包拯的使团便是在这风声的鞭挞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这片土地。
放眼望去,世界被一种近乎原始的巨阔所主宰。大地并非平坦,而是以一种磅礴的气势剧烈起伏,形成无数道深切的沟壑与浑圆的山塬。地表覆盖着稀疏、枯黄的草甸,像一块块磨秃了的巨大地毯,勉强遮覆着底下赭红色的土壤。在这片苍黄的底色上,远处连绵的雪峰如同天神抛下的冷银巨刃,刀刃割开湛蓝得令人心悸的天空,峰顶蒸腾着永恒的寒雾,与流云纠缠不清。阳光在这里变得格外锐利,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一切景物的轮廓都刻画得锋利清晰,投下的阴影也因此浓重如墨。
一条浑浊的河流如游丝般在谷底蜿蜒,那是大地血管里流淌的泥浆,反射着破碎的天光。河岸两侧,偶尔能见到一簇簇低矮的耐寒灌木,它们扭曲的枝干写满了与风搏斗的痕迹。更远处,墨绿色的云杉林带如同披甲卫士,沉默地驻守在较高的山阴坡,守护着更深处的秘境。
在这里,人类的痕迹渺小而顽强。低矮的石垒羊圈散落在山坡上,飘扬的经幡早已被风雨褪去鲜亮,只剩下苍白的布条在劲风中疯狂抖动,诵念着无人听懂的经文。废弃的烽燧台兀立在山脊最高处,土坯墙体被千百年的风沙啃噬出千疮百孔,像一个衰老的巨人骨架,依然倔强地守望这片它曾守护过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干燥尘土、冷冽雪沫和枯草混合的气息,吸入肺中带着刺人的凉意和不容忽视的稀薄感。
天地间弥漫着一种令人屏息的寂寥与威严。巨大的空间感吞噬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只留下风的宏大乐章。置身于此,人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自身的渺小,仿佛只是这雄伟画卷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无形而冷酷的自然之力所审视。然而,在这极致的苍凉与空旷之中,却又蕴藏着一种原始、野蛮、不容亵渎的力量感,它无声地诉说着生存的艰韧与时间的永恒。
正是在这片诸神仿佛都吝于垂怜的苦寒大地上,包拯与他小小的使团,如一列微不足道的黑点,正以“仁”与“法”为尺,试图丈量人性的深渊,对抗暗处的刀锋。他们的身影,在这雄浑而冷酷的天地背景下,既显脆弱,更显孤勇。
河湟谷地的风裹挟着沙尘,抽打在包拯使团每个人的脸上。经过数日跋涉,一行人终于抵达唃厮啰政权边缘的羌族聚居地。高原反应如隐形的猛兽,悄然袭击着这些中原人士——头痛欲裂,呼吸艰难,每一步都似踩在棉上。
“大人,前方有烟火!”展昭强忍不适,眯眼望向远处山谷。
那不是炊烟。黑烟滚滚,夹杂着猩红火舌,空气中飘来皮毛烧焦的恶臭。
包拯面色凝重:“加速前进!”
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一个小型羌族部落已成废墟,帐篷化为灰烬,牛羊尸体散布四处,几个幸存的老弱妇孺呆坐在废墟中,眼神空洞。
“是西夏人干的。”一个满脸烟灰的年轻牧民用生硬的汉语说,手指颤抖地指向一面烧焦的帐篷布——上面插着一把鎏金短刀,刀柄刻着狼头图案。
雨墨蹲下身,为一位老妪包扎流血的手臂。老妪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喃喃着羌语词汇。雨墨勉强听懂几个词:“金刀...恶魔...还会回来...”
公孙策勘察现场后回报:“手法专业,一击毙命,像是精锐部队所为。”
包拯沉默良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高原反应使他脸色发青。“立即救治伤者,分发药物粮食。传令:所有宋军不得扰民,违令者斩!”
夜幕降临,寒风刺骨。使团在废墟旁扎营,羌民起初躲得远远的,直到看见宋军真的在帮他们重建帐篷,医治伤患,才慢慢靠近。
展昭指挥士兵加强警戒,自己则登上附近高地守望。星空下的高原苍茫而神秘,远处传来狼嚎,令他握紧了巨阙剑。
深夜,一个佝偻的身影悄悄接近包拯帐篷。是被雨墨救过的老妪,她迅速将一块刻满符号的青稞木牍塞给守卫,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这是...”帐内,包拯就着油灯仔细端详木牍。上面刻着的既非汉字也非羌文,而是一种奇异的符号系统。
公孙策眉头紧锁:“像是某种密码。看这个反复出现的三角符号,可能代表危险或武器。”
雨墨尝试用羌语解读部分符号:“这个词是‘谎言’,那个是‘兄弟相残’...”
突然,帐外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展昭第一个冲出去,只见那个送木牍的老妪倒在血泊中,喉咙插着一支黑色短箭,眼见不活了。他猛地抬头,远处山崖上,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追!”展昭如猎豹般窜出,但高原反应让他速度稍减。追至崖边,只见一只猎鹰掠空而去,爪上似乎抓着什么。地上留有一枚狼头徽记——与白日所见金刀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包拯凝视老妪逐渐冰冷的尸体,手指轻轻合上她未瞑目的双眼。“她冒死送来警告,我们却未能护她周全。”他的声音沉痛而自责。
回到帐中,众人心情沉重。公孙策突然道:“这或许是‘死间’之计。”
展昭不解:“先生何意?”
“西夏人故意让老者送真消息给我们,借我们之口传播‘李立遵可能背叛’的消息。无论真假,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唃厮啰政权必生内乱。”公孙策指着木牍,“看这个符号,像是两面三刀,很可能暗指李立遵。”
包拯长叹:“好毒的计策。我们明知可能是计,却不得不防。”
帐外风声呜咽,如鬼哭狼嚎。高原的夜寒冷彻骨,但比寒风更刺骨的是无形的杀机。
油灯忽明忽暗,映照着每个人凝重的面容。青稞木牍上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帐壁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一场智谋与鲜血的较量,已然在这片苍茫的高原上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