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帐篷内的混乱达到了顶点。兵刃的撞击声、垂死者的哀嚎、愤怒的吼叫、妇孺的惊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喧嚣。吐蕃武士与宋军精锐正全力围剿负隅顽抗的金刀卫,人人奋勇,却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和缺口。
野利郎烈被展昭双拳碎腕,剧痛钻心,但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仇恨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凶性。他眼见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卫拼死挡住了扑向他的吐蕃武士,用身体为他争取到了一线喘息之机。
“将军!走啊!”一名亲卫腹部被长矛刺穿,却仍死死抱住对手的腿,发出凄厉的嘶吼。
野利郎烈双目赤红,他知道大势已去,留在这里唯有死路一条。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暂时压过了手腕的碎裂之苦,借着这瞬间的清醒,他如同受伤的疯虎,一头撞开侧面一扇用来通风、此时却无人看守的软帘,踉跄着滚出了帐篷!
高原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更加清醒。外面亦有零星的战斗和奔跑的人群,但注意力大多被帐篷内的主战场吸引。
“拦住他!”帐篷内有人发现了他的逃脱,发出惊呼。
但就在这片刻的迟滞间,野利郎烈已经连滚带爬地扑向一匹无主的战马!他手腕尽碎,无法握缰,竟猛地张口死死咬住一绺马鬃,同时用断腕的手臂勉强夹住马鞍的前桥,双脚拼命一踢马腹!
战马吃痛,长嘶一声,扬蹄便奔!
几名反应过来的宋军弓箭手急忙放箭,箭矢咻咻地擦着他的身体飞过,一支甚至射穿了他的袍袖,却未能留下他。他伏在马背上,凭借着精湛的骑术(即使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和对地形的熟悉,疯狂地催马冲向营地边缘的黑暗。
沿途,他遇到了一些同样惊慌失措、试图向外突围的金刀卫残兵。 “跟我来!想活命的就跟上!”他嘶哑地咆哮,声音因咬着马鬃而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号召力。
求生的欲望驱使着这些残兵,他们如同找到头狼的野狗,纷纷聚拢过来,拼死砍杀试图阻拦的零散哨兵,竟真的被他们撕开了一道口子,汇合成一股二三十人的溃兵,跟着野利郎烈冲出了营地,没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们不敢停留,一路打马狂奔,直到坐骑口吐白沫,直到天色微明,才在一处偏僻荒凉的山沟里暂时喘息。野利郎烈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断腕处血肉模糊,剧痛和失血让他几乎虚脱。他环顾四周,跟着他逃出来的,只剩不到二十人,个个带伤,狼狈不堪,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将军...我们...我们去哪里?”一个百夫长喘着粗气问道,声音颤抖。
野利郎烈靠着冰冷的山石,剧烈地喘息着,目光扫过这些残兵败将,又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眼中闪过疯狂与算计的光芒。不能回西夏,任务失败,损兵折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必须找到一个立足点,负隅顽抗,或许还能等到转机,或者...至少死得像个战士!
他猛地想起之前勘察地形时,曾注意到附近有一座废弃的羌族旧寨。
“起来!”他嘶哑地命令道,用还能稍微动用的手臂支撑着站起来,“往东走,十里外,有一座石头寨子!我们去那里!”
他们丢弃了疲惫不堪的战马,互相搀扶着,徒步跋涉。终于,在朝阳完全升起时,他们看到了那座废弃的羌寨。
它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上,背靠悬崖,易守难攻。寨墙由巨大的山石垒砌而成,大多已经坍塌倾颓,荒草和灌木从石缝中顽强地生长出来,显得无比荒凉。但主体结构依然顽强地屹立着,那唯一的入口是一条狭窄而陡峭的石阶小道,蜿蜒而上。
“快!进去!”野利郎烈催促着。
一行人艰难地爬上山坡,冲入寨门。寨内更是破败不堪,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倒塌的石屋、散落的兽骨、腐朽的木料,弥漫着一股尘土和衰败的气息。
然而,就在他们惊魂未定地打量这个临时避难所时,附近突然传来几声惊恐的尖叫!原来,寨子深处一些尚未完全倒塌的石屋里,竟然躲藏着十几名来不及逃远的羌族妇孺和老人!他们本是附近一个小部落的居民,因躲避战乱暂时藏匿于此,却没想到祸从天降。
野利郎烈先是一惊,随即那绝望而狠戾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冷笑。
“天助我也!把他们都抓起来!”
金刀卫残兵此刻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凶相毕露,扑上去将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驱赶出来,用刀剑逼到寨子中央。孩子们的哭声和老人的哀求声顿时充满了这座废弃的寨子。
“快!把寨门用石头和木头堵死!抢占制高点!检查还有没有其他入口,全部堵上!”野利郎烈忍着剧痛,嘶声下令。他靠着半截残墙,看着手下像一群忙碌的蚂蚁般疯狂地加固防御。
石头被垒起来堵住缺口,粗大的朽木被拖来顶住摇摇欲坠的寨门。残兵们占据了几处视野相对较好的断墙和石堆,张弓搭箭,紧张地望着来路。
野利郎烈走到一个吓瘫在地的老者面前,用滴着血的断腕指了指他,对百夫长说:“问他,粮食,水,藏在哪里?”
在冰冷的刀锋逼迫下,老者颤抖着指向一处半塌的地窖。
搜刮出的食物和水少得可怜,只有一些粗糙的青稞饼和一小袋奶渣,以及几皮袋浑浊的储水。但这对于陷入绝境的他们来说,已是续命的资本。
野利郎烈看着这些物资,又看了看那些瑟瑟发抖的人质,最后望向寨外那条唯一的上山小路,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绝望的光芒。
“很好...很好...”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宋人...唃厮啰...你们若想强攻,就来吧!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这些羌人的脖子硬!”
他命令将大部分食物和水控制起来,只给人质极少的分量维持不死。金刀卫残兵们则抓紧时间休息、包扎伤口、分配所剩无几的箭矢,准备迎接必然到来的围攻。
这座本已被人遗忘的废弃羌寨,此刻仿佛一头苏醒的受伤困兽,盘踞在山腰,散发着绝望而危险的气息,成为了风暴中最后一个,也是最坚硬、最残酷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