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全然陌生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担忧,没有心疼,只有一种让他从骨髓里感到寒冷的、彻底的漠然。
仿佛他不是一个正在她面前痛苦挣扎的人,而是一件不小心被打碎的、需要清理的餐具。
为什么?!!
姐姐……为什么?!
陆夜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沙砾,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不懂。
明明前一秒,她还那么紧张。
明明她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为什么只是一瞬间,一切都变了?
苏晚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她知道,对付陆夜这样偏执的人,一刀毙命,远比凌迟来得“仁慈”。
她狠下心,迎着他那双破碎的、写满质问的眼眸,继续说道。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加冷酷。
“他已经成年了。”
“应该学会独立,不能总给我添麻烦。”
这句话,像一道宣告最终审判的雷电,轰然劈下。
它彻底斩断了陆夜心中最后一丝、最卑微的幻想。
“成年了”。
“独立”。
“添麻烦”。
这十年里,她教他读书写字,教他与人相处,把他从阴沟里拉出来,给了他一个家。
他以为,她是他的全世界。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早已为这份关系,标注好了期限。
原来,他所有的依赖,在她眼里,都只是长不大的“麻烦”。
陆夜眼底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倏”地一下,彻底熄灭了。
那双曾经能倒映出星辰的墨色眼眸,此刻,变成了一片死寂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
再也没有了痛苦,没有了祈求,没有了受伤。
只剩下,一片虚无的、令人心悸的空洞。
抓住她裙角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
那片柔软的、他曾视若珍宝的布料,从他指间滑落。
他与她之间最后的、脆弱的连接,断了。
楚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苏晚如何用最温柔的脸,说出最残忍的话。
也看着那只原本骄傲又危险的小兽,如何被主人亲手折断了脊梁。
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满意的弧度。
很好。
这才是他看中的,唯一的同类。
楚晏站起身,动作优雅从容。
他走到苏晚身边,用一种全然理解与包容的姿态,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我来处理。”
他的声音温润醇厚,像最顶级的大提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别担心,我们继续用餐。”
他没有质问她的冷漠,没有探究她和陆夜的关系。
他只是用最成熟、最体贴的方式,肯定了她的选择,接管了所有的混乱。
仿佛在说:你做得对,这才是成年人该有的理智。
楚晏转身,目光落在餐厅经理身上时,那份温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严。
“叫救护车。”
他言简意赅。
“另外,疏散一下客人,这里的损失,我会全权负责。”
餐厅经理被他那股强大的气场震慑住,连忙点头哈腰地去打电话。
楚晏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陆夜,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件物品。
然后,他重新回到苏晚身边,替她拉开了椅子。
他的动作,体贴得无懈可击。
“坐吧,牛排要冷了。”
苏晚的身体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顺从地坐了回去。
她的指尖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而陆夜,就倒在离她不到三米远的地板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个他爱了十年、视若神明的姐姐,在楚晏的安抚下,重新坐回了餐桌。
看着她拿起刀叉,切割着那块他永远也吃不起的昂贵牛排。
看着她对另一个男人,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却带着顺从意味的微笑。
他就像一个被丢弃在路边的垃圾。
一个无关紧要的、扫兴的麻烦。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餐厅经理慌乱的脚步声,楚晏与苏晚之间低声的交谈……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陆夜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的身体还在因为高烧而滚烫,心脏却像是被扔进了一片冰封的、不见天日的深海。
冷得刺骨。
痛得麻木。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那副令他肝胆俱裂的画面,隔绝在眼帘之外。
可那画面,却早已像用烙铁烫上一般,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灵魂里。
医护人员很快赶到。
他们用担架将陆夜抬了起来。
自始至终,苏晚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她只是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餐盘里,牛排已经被切成了整齐的小块。
她拿起叉子,叉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肉质鲜嫩,酱汁浓郁。
是她最喜欢的黑胡椒口味。
可那块肉在她的嘴里,却像一块没有任何味道的蜡,难以下咽。
她的胃在翻江倒海地痉挛,喉咙也阵阵发紧。
“味道还好吗?”
对面,楚晏的声音温和地响起。
苏晚强迫自己吞下嘴里的东西,然后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很好。”
她的声音有些发飘,但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
“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牛排。”
楚晏看着她,那双藏在金丝镜片后的棕褐色眼眸,深不见底。
他知道她在演戏。
他也知道她此刻的内心,正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但他没有戳破。
他只是拿起酒杯,朝她示意了一下。
“喜欢就好。”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与奖赏。
像一个高明的驯兽师,在奖励一只刚刚完成了高难度动作的、表现出色的小兽。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从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彻底落入了这个男人编织的网里。
她亲手斩断了与陆夜的过去。
也亲手,为自己套上了一副更华美、也更坚固的枷锁。
她低头,看着自己腕上那块属于陆夜的腕表。
冰冷的金属,硌着她的皮肤。
那仿佛不是一块表。
那是一副手铐。
是她亲手犯下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