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高,炙烤着扬州城的青石板路,蒸腾起氤氲的热浪和尘土的气息。
我拖着灌铅的双腿,在仿佛永无尽头的街巷中艰难挪移。饥饿和干渴像两把锉刀,反复磋磨着我的意志和体力。那半个冷馍提供的能量早已耗尽,眼前阵阵发黑,只能依靠着墙壁、货摊,甚至路边的拴马石,短暂喘息,再继续前行。
“南边……永济坊……” 挑夫的话和那只模糊一指的方向,是我唯一的罗盘。
越往南走,市井的繁华逐渐褪去,屋舍变得低矮破旧,街道也狭窄起来。空气里弥漫着贫民区特有的、混合了劣质煤烟、污水和廉价食物的复杂气味。行人大多面有菜色,行色匆匆,无人留意一个浑身脏污、步履蹒跚的“乞丐”。
这反而给了我一丝扭曲的安全感。
但我不敢有丝毫大意。每一次拐角,我都先窥探再三;每一次听到马蹄声或官差模样的呵斥,我便立刻缩进最深的阴影,屏息凝神,直到危险信号解除。
心脏在持续的紧张和虚弱中,跳得时而狂乱,时而微弱。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在一个极其僻静、几乎看不到行人的胡同口,我看到了一块被风雨侵蚀得几乎难以辨认的木牌,上面依稀可辨“槐树”二字。
槐树胡同!
希望像微弱的光,骤然照亮心底。我几乎是扑进了那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胡同。
胡同幽深,两侧是高耸的、斑驳陆离的旧墙,遮住了大部分阳光,显得阴凉而潮湿。底部,果然有一扇门。
一扇旧得不能再旧的铜门。
门环上绿锈斑驳,门板的铜色早已黯淡无光,遍布岁月刻下的痕迹,几乎与两旁灰扑扑的砖墙融为一体。它安静地矗立在胡同最深处,像一只沉默的、闭上了无数岁月的眼睛。
就是这里吗?青州先生?云深不知处?
我站在门前,心跳如擂鼓。激动、期待、还有巨大的不确定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里面会是什么?是援手,还是罗网?萧煜用命换来的这个地址,赵珩缄默背后的安排,究竟指向何方?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抬起颤抖的手,却迟疑着不敢落下。
该敲门吗?还是有什么别的机关暗号?
对,“云深不知处”!
我再次环顾四周,死寂无人。于是,我凑近那冰冷古老的铜门,用极低极低的气音,对着门缝,艰难地吐出那五个字:
“云……深……不……知……处……”
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说完,我立刻屏住呼吸,全身紧绷地等待着。
一秒,两秒……
毫无动静。
铜门依旧沉默,仿佛从未听过任何声响。
难道错了?记错了?还是……人来晚了?
绝望刚要涌起。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门内深处的机括响动,打破了死寂。
我的心猛地一跳!
紧接着,是一阵沉闷的、缓慢的摩擦声。那扇仿佛百年未曾开启过的旧铜门,竟然向内,无声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门内一片漆黑,如同巨兽悄然张开的嘴,透出一股陈年灰尘和草药混合的、难以言喻的古怪气息。
看不到任何景象,听不到任何声息。
开门的,是人?是机关?
我站在那道黑暗的缝隙前,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进,还是不进?
身后是可能随时追来的官兵,是茫茫人海的未知险境。
眼前,是唯一的、神秘的、吉凶未卜的入口。
没有退路了。
我攥紧了怀中那枚染血的竹管,牙一咬,心一横,不再犹豫,侧身挤进了那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
“嗡——”
身后的铜门,在我进入的瞬间,又带着那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地、严丝合缝地关闭了。
最后的光线被彻底切断。
绝对的黑暗,与那股古怪的陈腐气息,瞬间将我完全吞噬。
我僵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眼睛拼命睁大,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狂野的心跳声,在死寂的、逼仄的空间里,咚咚作响。
突然。
前方黑暗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豆大的昏黄灯光。
灯光映照出一张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苍老面孔,和一双在幽暗处灼灼发亮、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一个沙哑、苍老,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你来了。”
“比预想的,要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