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并非来自环境的低温,而是源于壁画所揭示的、那令人绝望的宿命。
被侵蚀,被同化。守墟的终点,竟是成为那恐怖存在的一部分。
我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内衬,那繁复古老的纹路此刻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灼热,烫得我指尖发颤。它不是传承的信物,更像是一道缓慢生效的催命符。
“哥……”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攥着我的衣角,显然他也看懂了最后那幅画的含义,“我们……我们也会变成……变成外面那些东西吗?”
我喉咙发干,无法回答。
前路未知,后路已断。我们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早已注定的悲剧剧本里,每一步都可能是朝着那个既定的结局滑落。
“别自己吓自己。”我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嘶哑却努力保持镇定,“画是死的,人是活的。找到出路,离开这里,就还有机会。”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他,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我们必须往前走。
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情绪波动而再次翻涌的刺痛和冰冷,我示意小石头继续前进。
越往前走,甬道内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滞重浑浊,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不再是单纯的尘土味,而是混合了一种……极其微弱的腥甜,以及一种类似于大量陈旧血液干涸发酵后的沉闷味道。
两壁的雕刻到了尽头,只剩下打磨光滑的青黑色石壁。但脚下的石板却开始出现变化。
原本平整的石板上,开始出现一些凌乱的刮痕,很深,像是某种巨大的、挣扎的东西被拖行而过留下的。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早已干涸发黑、渗入石质内部的溅射状污渍。
光线所及,前方甬道的转角处,似乎堆放着什么东西。
我和小石头同时停下脚步,警惕地望过去。
那似乎是几个破烂的、用某种特殊油脂浸泡过的粗麻布包裹,散乱地堆在墙角。包裹旁边,还扔着几件锈蚀严重的青铜器,形状古怪,像是某种长柄的工具或武器,但都已经扭曲变形,甚至断裂。
更让人心悸的是,在那些包裹着青铜器的周围,石壁和地面上,开始出现大片大片诡异的暗绿色斑块。
那像是……苔藓?
但它们生长的形态极其不正常,一簇簇,一丛丛,如同凝固的、粘稠的脓液,紧紧附着在岩石表面。颜色是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缺乏生机的死绿色,表面还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微的、类似霉菌孢子的惨白色粉末。
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沉闷气味,似乎正是从这些诡异的苔藓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小石头捂住口鼻,厌恶地向后缩了缩。
我心中警铃大作。
在这条镇压着极端不祥之物的古老甬道深处,怎么可能自然生长出苔藓?更何况是这种形态和颜色都如此诡异的品种。
我示意小石头退后,自己强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用脚踢开一个离得最近的、破烂的麻布包裹。
包裹似乎早已腐朽,稍一触碰就破裂开来。
里面露出的,赫然是几根灰白色的、属于人类的肢骨!骨头表面布满了啃噬和腐蚀的痕迹,并且……覆盖着一层同样的、薄薄的暗绿色苔藓!
那些苔藓,像是在汲取骨骼中的某些物质生长!
我胃里一阵翻腾,猛地后退一步。
再看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锈蚀青铜器,它们的断裂处和锈迹深处,竟然也附着着同样的苔藓!它们连金属都不放过?
我的目光猛地投向甬道更深处。
光线艰难地刺破黑暗,所及之处,让人头皮发麻——
越往深处,那种诡异的暗绿色苔藓就生长得越是茂密!
它们不再是斑块,而是几乎覆盖了两壁和地面,厚厚的,如同给这条古老的甬道铺上了一层蠕动粘稠的活体地毯!
苔藓丛中,隐约可见更多散乱的白骨,有些还保持着挣扎爬行的姿态,就被苔?彻底覆盖、吞噬。甚至能看到一两具相对“新鲜”的、还挂着些许干瘪皮肉的尸体,同样成为了苔藓生长的温床。
整个通道,变成了一条被诡异菌苔和尸骸铺满的死亡之路!
而那股腥甜沉闷的气味,在这里已经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吸入一口都让人觉得头晕目眩,肺部像是被冰冷的绒絮堵塞。
“呕……”小石头终于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我也是阵阵反胃,强行运转体内那点微薄的纯阳之力,才勉强压住不适。
这条甬道,根本不是什么生路!
它更像是……历代守墟人处理被“污染”的同僚、或是用来丢弃祭祀残骸的……尸坑!或者是那些被侵蚀严重的守墟人,自知时日无多,自行走入的……坟墓!
而这些诡异的苔藓,就是以这些充满“污染”的尸骸和器物为养料,生长出来的怪物!
它们本身,恐怕就是那种“污染”的一种具象化!
绝对不能触碰!
我拉着小石头连连后退,直到退出苔藓覆盖的范围,才惊魂未定地停下。
前路已被这恐怖的“尸苔”彻底堵死,厚厚一层,根本看不到尽头。强行通过,必然会被其沾染。
后果不堪设想!壁画上那个被“秽染其身”的守墟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怎么办?
回头?回到那扇随时可能再次被敲响的青铜巨门前?
那是等死!
我的目光焦急地扫过两侧光滑的石壁,又看向头顶的黑暗。
忽然,我注意到一个细节。
这些诡异的“尸苔”,似乎极其厌恶某种东西。
它们茂密地覆盖了两壁和地面,但在那些镶嵌在壁上的、材质特殊的古老灯盏附近,却形成了一个个空白圈!
虽然灯盏早已熄灭,但那些苔藓,依旧本能地远离灯盏下方的一小片区域,仿佛那里存在着让它们畏惧的气息。
是灯油?还是灯盏本身的材质?
我猛地想起老人给我的那盏青铜油灯!
虽然灯油已然不多,火焰微弱,但它散发出的光芒和气息,似乎正是为了克制此地的阴邪之物而存在的!
我立刻将油灯从怀中取出。
微弱的火苗在死寂的、充满污秽空气的甬道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温暖却坚定的昏黄光晕。
果然!
当油灯的光芒照射到前方最近的一片尸苔上时,那些原本静止的、脓液般的苔藓,竟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灼烫了一般,表面那层惨白的孢子粉末微微沸腾了一下,苔藓丛甚至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向后缩了一丝!
它们怕这光!怕着灯!
虽然反应微弱,但这无疑是绝境中的唯一希望!
“跟紧我!”我深吸一口气,将小石头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尽可能为他遮挡。
然后,我举起了那盏或许承载了无数代守墟人意志与希望的青铜油灯,咬紧牙关,迈出了脚步,毅然踏入了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铺满尸骸与秽苔的死亡甬道。
昏黄的光晕如同风暴中的孤舟,艰难地撑开一小片微不足道的安全区域。
灯光所及,脚下的尸苔微微蠕动、退缩,露出下面被覆盖的、污秽的石板。
灯光之外,是无穷无尽的、粘稠的、散发着不祥死绿的黑暗。
每一步,都踩在历史的残骸与绝望之上。
每一步,都可能惊动黑暗中蛰伏的、更深的恐怖。
微弱的灯焰,在我们沉重的呼吸中剧烈摇曳,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这条尸苔甬道,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