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医案仿佛一块寒冰,又似一团烈火,冰火交加地灼烫着沈青禾的胸口。屋顶那声轻微的异响之后,是漫长死寂的折磨。她蜷缩在床角阴影里,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聆听着头顶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只有雨后屋檐滴答落水的单调声响,敲打着她几近崩溃的神经。
他走了吗?还是依旧潜伏在之上,如同盘踞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发出致命一击的时机?
“缠魂”……这两个字在她脑中疯狂盘旋。古老的毒名,诡谲的症状,冰冷的异香,王妃意味深长的赠予……碎片在她眼前乱飞,却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图景,只带来更深的寒意和恐惧。
天光艰难地穿透窗纸,屋内景物逐渐清晰。沈青禾依旧不敢动弹,直到四肢冻得僵硬麻木,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屋顶安静如常。
她一点点挪动身体,几乎是爬行着来到窗边,透过一条极细的缝隙向外窥视。院子里空无一人,被雨水洗过的地面泛着湿漉漉的光,那两盆墨菊依旧突兀地立在桌上,花瓣上沾着水珠,沉甸甸地垂下。
一切看起来平静得可怕。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她靠着墙壁慢慢站起身,双腿酸软无力。怀里的医案变得无比沉重,她将其取出,看着那泛黄的纸页,仿佛看着一道催命符。
不能再留在身边了。
景明的警告,屋顶的窥视,王妃的试探……这本医案此刻就是最大的祸端。必须毁掉,立刻!
可是,如何毁?烧掉会有烟和气味,埋掉需要动土,静思苑巴掌大的地方,无论哪种方式都极易被发现。
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过屋内,最后落在墙角那个小小的、几乎从未用过的炭盆上。冬日未至,炭盆是空的。若是将纸页撕得极碎,混在昨日冷掉的粥水里搅成纸浆,再倒入炭盆最底下,或许能遮掩过去?
风险极大,但已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她不再犹豫,快速行动起来。将医案中记载着“缠魂”二字以及前后相关内容的关键几页撕下,其余部分暂时塞回枕下。她将那几页纸撕成密密麻麻的碎片,越小越好,然后倒入昨日剩下已经冰凉的稀粥里,用筷子使劲搅拌,直到纸屑彻底与浑浊的粥水融合,变成一团难以辨认的糊状物。
她蹲下身,将那团纸浆糊状物一点点刮进炭盆,拨开表层的灰烬,将其深深埋在最底下,再小心地将灰烬覆盖还原。
做完这一切,她额上已沁出细汗,不是热的,是吓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刚经历了一场逃亡。
就在这时,院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沈青禾惊得几乎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将炭盆推回墙角,用脚将地上不小心洒落的几点粥渍蹭掉,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是送早饭的婆子?时辰似乎比平日略早了一些!
她强作镇定,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却没有立刻开门。
脚步声在院门外停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食盒就走。而是顿了顿,随即,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节奏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青禾的心沉了下去。不是婆子?又是谁?
“苏姑娘。”门外响起一个略显尖细的男声,有些陌生,并非景明,“奴婢奉王妃之命,前来探问姑娘病情。”
王妃的人!又来了!
沈青禾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声音努力维持着虚弱:“有劳妈妈挂心……咳咳……还是老样子,不敢劳动……”
门外沉默了一下,那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丝笑意,听着却更令人发冷:“姑娘总是闭门不出,娘娘实在担忧。今日特意让奴婢带了些上好的安神香来,说是点了此香,或能助姑娘安眠宁神,于病体有益。”
香?!又是香!
沈青禾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王妃竟然再次赠香!是同样的冷香?还是另一种毒?她到底想做什么?!
“不……不必了……”沈青禾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屋内气息不通,不敢再点香……多谢娘娘美意,心领了……”
“姑娘这就见外了。”门外人的声音冷了几分,“娘娘一番心意,三番两次被拒,若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娘娘热脸贴了冷板凳?再者,这香是娘娘精心挑选,特地让奴婢送来,姑娘若不用,奴婢回去也不好交差啊。”
话语里的威胁意味,已然不加掩饰。
沈青禾背靠着门板,浑身冰凉。她知道,这次恐怕难以轻易搪塞过去了。王妃似乎失去了耐心,步步紧逼。
开门,接下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安神香”,无疑是引狼入室。
不开门,就是公然违逆王妃,立刻就会授人以柄,后果难料。
怎么办?景明在哪里?他可知王妃再次发难?
就在她进退维谷,绝望之际——
“嘎吱——”
院门被推开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是她这扇门,是静思苑那扇破旧的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沈青禾和门外王妃的仆役同时一惊。
只听一个冰冷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何事喧哗?”
是景明!
他来得又是如此“恰好”!
门外的仆役显然认得景明,语气立刻变得恭敬甚至谄媚:“原来是景明侍卫。奴婢奉王妃之命,来给苏姑娘送些安神香。”
“安神香?”景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王爷有令,静思苑一应用度皆需经我手查验。东西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这……”那仆役似乎有些犹豫,“王妃娘娘吩咐……”
“王爷的命令优先。”景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还是说,王妃娘娘的吩咐,比王爷的禁令更重要?”
“奴婢不敢!”那仆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既然如此,那……那就有劳景明侍卫了。”一阵窸窣声,似乎是那仆役将东西交给了景明。
“滚吧。”景明冷声道。
脚步声仓惶远去。
院内安静下来。
沈青禾隔着门板,能感受到景明就站在门外。她的心跳依旧剧烈,却是因为另一种复杂的情绪——又一次被他解围,又一次被他掌控。
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后,景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压得很低,只有她能听见:“看来,你是彻底将我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沈青禾心中一紧。
“东西我拿走了。”景明冷冷道,“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你若再招惹是非,即便王爷不动手,我也会亲手让你变成真正的‘木头’。”
他的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厌烦。
脚步声响起,他似乎转身离开了。
沈青禾脱力般地滑坐在地上,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危机暂时解除,但景明最后那句话,却比王妃的赠香更让她胆寒。他的耐心似乎耗尽了。而王妃的攻势,显然也不会停止。
炭盆里埋着的秘密,屋顶可能存在的眼睛,王妃步步紧逼的试探,还有景明日益冰冷的警告……无数根绞索正在缓缓收紧。
她看着桌上那两盆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妖异无比的墨菊,仿佛看到了自己最终的结局。
不能坐以待毙。
绝对不能。
她缓缓攥紧了冰冷的手指,眼底深处,那簇在绝望中艰难燃烧的火苗,并未熄灭,反而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凝练出一丝冰冷的决绝。
(第三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