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不欢而散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天亮前就悄无声息地传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王爷当众拂了王妃的面子,直言不喜其调制的“雪中春信”,甚至提前离席——这无疑是投下了一颗巨石,在看似平静的王府深潭中激起千层暗涌。
静思苑内,沈青禾几乎一夜未眠。天色微明时,她才抵不住极度的疲惫,蜷在冰冷的榻上浅眠了片刻,却又被噩梦惊醒,心跳惶惶,不知昨夜那孤注一掷的传递,究竟带来了怎样的结果。
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送早饭的婆子。依旧是那副麻木不仁的表情,放下食盒便要走。
“嬷嬷留步。”沈青禾连忙开口,声音因紧张和缺水而有些沙哑。
婆子停步,浑浊的眼睛看向她,带着一丝不耐烦。
沈青禾从袖中摸出最后几枚藏着的、微不足道的铜板——这是她仅剩的、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塞进婆子手里,脸上挤出一点卑微的恳求:“嬷嬷,天寒地冻,静思苑的炭火实在不足,夜里冷得难以安眠……能否请您行行好,下次……下次多带些炭来?哪怕一点点也好……”
她示弱乞怜,将真实意图掩盖在对寒冷的恐惧之下。炭火是生存所需,这个要求比索取香料更不易引人怀疑。
婆子捏了捏那几枚铜板,撇了撇嘴,似乎嫌少,但最终还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转身走了。
沈青禾关上院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吁出一口气。传递消息之后,她迫切需要知道外界的反应,需要新的指令,或者至少是一个确认。炭火,是她能想到的、最不易惹人起疑的试探借口。如果那条线还在,如果对方收到了她的消息并愿意继续,或许会通过送炭的婆子做点什么。
她打开食盒,里面的粥饭依旧简陋,但这一次,她检查得格外仔细。食盒内部,提手,底部,每一处可能藏匿东西的角落……
然而,一无所获。
心,一点点沉下去。是没到时间?还是……景明没有发现那香泥?或者发现了,却并未重视,甚至认为那是个恶作剧或陷阱?又或者,萧临渊根本不在意她的警告?
一整天,她都处在一种焦灼的等待和不安的猜测中。每一次院外的脚步声,都让她心惊肉跳,却又一次次失望。
王妃那边会有什么反应?她当众受辱,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个针对自己的阴谋,恐怕已经在酝酿。而自己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如同盲人聋子,被动至极。
这种明知危险临近却无力反抗的感觉,几乎要将她逼疯。
黄昏时分,雪又零零星星地下了起来,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寒风透过门窗的缝隙钻进来,带着刺骨的湿冷。
就在沈青禾以为今天又将毫无收获,准备忍受另一个冰冷长夜时,院外传来了不同于以往的、沉重许多的脚步声,以及拖拽重物的声音。
她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那个送饭的婆子,竟然去而复返,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两人正费力地抬着一个不大的、但看起来沉甸甸的藤筐!
“开门!”婆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情愿的粗声粗气,“给你们送炭火了!”
炭火?!
沈青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早上才提的请求,晚上就送到了?而且,还是由一个小太监帮着抬来?这绝非寻常!
守门侍卫似乎也有些意外,检查了藤筐,里面确实是上好的银炭,而非静思苑惯用的劣质黑炭。他们狐疑地打量了婆子和太监几眼,但并未发现其他异常,最终还是打开了院门。
婆子和太监抬着藤筐进来,直接将炭筐放在了屋檐下,甚至没多看沈青禾一眼,便转身匆匆离去,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晦气的任务。
院门再次合上。
沈青禾站在那筐银炭前,心脏狂跳,几乎要破胸而出。
这绝不是那个贪财婆子好心办成的!这速度,这质量,这派来帮忙的小太监……无一不暗示着,这是来自上方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萧临渊!他收到了她的消息!他用这种方式,做出了回应!这筐炭,是奖励?是安抚?还是……下一次任务的铺垫?
她强压下激动的情绪,仔细观察这筐炭。银炭块垒整齐,散发着干燥木材特有的气息。她伸出手,一块一块地翻动检查。
炭块冰冷坚硬,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真的只是一筐普通的炭?不,不可能。萧临渊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她耐着性子,几乎将整筐炭都翻了一遍。就在她碰到筐底最后几块炭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处异样——有一块炭的底部,似乎被人为地凿出了一个极浅的小凹坑!
她的呼吸瞬间屏住!
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炭取出,翻过来。凹坑里,果然塞着一小团东西!
不是蜡丸,也不是纸条。而是一小卷……极细的、几乎透明的……丝线?丝线中似乎还包裹着什么极小极硬的东西。
她用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将那卷丝线取出。丝线入手冰凉滑腻,展开后,里面包裹着的,竟然是一枚……比寻常铜钱更薄、更小,颜色也更晦暗的……特殊铜钱!
这枚小铜钱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仿佛云纹又似火焰的图案,中央有一个细不可察的小孔。而那卷透明丝线,正好可以从小孔中穿过。
这是什么东西?信物?令牌?还是……
沈青禾捏着这枚奇特的小铜钱和丝线,茫然不解。这比之前的符号和粉末更加晦涩难懂!
她将铜钱翻来覆去地查看,甚至对着光仔细辨认上面的纹路,依旧毫无头绪。那卷丝线也极其普通,除了异常纤细坚韧,看不出特别。
萧临渊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她握着铜钱和丝线,在冰冷的屋子里来回踱步,苦思冥想。炭火……铜钱……丝线……
忽然,她停下脚步,目光猛地看向窗外。
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夜幕降临。王府各处的灯笼次第亮起。
而在静思苑的院墙之外,远处更高处的王府院墙望楼上,值守的护卫刚刚点燃了檐角悬挂的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在风雪中摇曳。
灯……线……铜钱……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契合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她再次低头看向手中的小铜钱和丝线,心脏狂跳起来。
难道……这枚铜钱,是让她……“投石问路”?或者说,“以钱击灯”?
用这枚特制的铜钱,系上这卷几乎透明的丝线,在特定的时间,投向某个特定的灯笼?以此作为一种极端隐秘的联络方式?
所以,才有了这筐及时送来的“炭火”——炭火意味着取暖和光明,暗指“灯”?而铜钱和丝线,就藏在炭火之中!
这太疯狂了!也太符合萧临渊那种莫测又掌控一切的风格!
可是,目标是哪个灯笼?时间又是什么时候?她完全不知道!
这枚铜钱和丝线,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等待启动的机关。而启动的指令,或许还隐藏在其他地方。
沈青禾立刻重新扑向那筐炭,更加仔细地检查每一块炭,甚至将炭块互相敲击,倾听是否有中空的存在。
没有。除了那一块,再无异常。
线索似乎又断了。
她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捏着那枚冰冷的小铜钱,感到一阵无力。萧临渊就像是一个最高明的谜语人,总是只给出谜面,答案需要她自己用命去拼凑。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早上送饭婆子留下的那个食盒。
食盒已经检查过,空空如也。
但……会不会有什么,是她忽略了两次的?
她猛地起身,再次拿过那个食盒。这一次,她检查的不是内部,而是……食盒的提手!
之前她只检查了提手内侧,而忽略了提手与盒身连接处的那个转轴!
她凑到灯下,仔细察看那个小小的、木制的转轴。转轴表面似乎有些油腻腻的污渍,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蹭那点“污渍”。
一点点极其微少的、深褐色的粉末,混合着油垢,被刮了下来。
又是那种粉末!极微量的粉末!
而这一次,粉末并非单独存在,它似乎……在转轴的一个极其细微的刻痕里,组成了一个模糊的符号!
那符号……像是一朵云,托着一弯极细的月牙!
云托月?
沈青禾的呼吸骤然停止!她猛地抬头,透过窗户,望向风雪夜空中那被浓云遮蔽、若隐若现的朦胧月亮!
云托月……时机是今夜!月亮被云层半遮半掩之时!
那么地点呢?哪个灯笼?
她再次看向那符号。云托月……云……月……
王府中,有没有哪个地方的灯笼,或者建筑,是以“云”、“月”命名的?
她拼命搜索着原主苏婉清的记忆碎片。王府占地极广,亭台楼阁无数……
忽然,一个名字如同流星般划过她的脑海——
望月阁!
那是位于王府西侧花园里的一座小楼,地势较高,登楼可以望见远处湖景和月色,是王府女眷偶尔登高赏月之处!而望月阁的檐角,正悬挂着一盏不小的灯笼!
难道目标是那里?!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似乎猛地拼接在了一起!
炭火(灯)——铜钱丝线(工具)——云托月符号(时机)——望月阁(地点)!
这就是指令!
萧临渊让她在今夜,趁云遮月之时,用这枚特制铜钱和丝线,去击打望月阁檐角的灯笼!
可是,为什么?击中了又会怎样?会有人接应?还是会触发什么机关?这未免太过离奇!
而且,静思苑离望月阁距离不近,中间隔着花园和好几重院落,她如何能过去?又如何能精准地击中那盏灯笼?
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沈青禾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小铜钱,只觉得它重逾千斤。
这不再是试探,而是一个明确的、极其危险的命令。
去,前途未卜,危机四伏。
不去……萧临渊会如何看她?一个无用的棋子,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窗外,风雪渐密,云层翻滚,那弯朦胧的月亮时隐时现。
时间,不多了。
(第五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