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内侍在一众侍卫和太医的簇拥下,疾步冲进静思苑。当他看到屋内狼藉的景象——泼洒的毒汤、被腐蚀的地面、以及软倒在小圆怀中面色惨白、气息奄奄的沈青禾时,他那张常年波澜不惊的白净面皮,也终于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怒和极其复杂的晦暗光芒。
“快!太医!快给她看看!”张内侍尖声催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随行的太医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沈青禾放平,开始诊脉。小圆跪在一旁,哭得几乎背过气去,不断重复着:“姨娘喝了那药就……就这样了……那药有问题……”
太医的手指搭在沈青禾腕间,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他翻开沈青禾的眼皮查看,又看了看她唇边残留的些许污渍和袖口的灼痕,额角渗出了冷汗。
“如何?”张内侍紧盯着太医,声音绷紧。
太医收回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回、回公公……姨娘脉象紊乱微弱,似有中毒之兆!且、且此毒极为猛烈阴损,像是……像是混合了数种奇毒,若非姨娘似乎误服了某种……呃……甜腻之物略有中和,怕是已然……已然……”他不敢再说下去。
混合奇毒?甜腻之物中和?
张内侍的目光猛地扫向桌上那碟蜜渍梅子,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他快步上前,拿起一枚梅子,仔细嗅闻,甚至用指尖沾了一点蜜汁放入口中品尝。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是宫中老人,见识过无数阴私手段,这梅子的甜腻之后,那一丝极淡的、被完美掩盖的异样苦涩,如何能瞒过他的舌头!
这梅子里,也被下了东西!虽然与那汤药之毒不同,但绝非善物!
是谁?在他刚刚拿下周承海,全面接管王府防卫的当口,竟然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用如此诡谲的方式连续下毒?!这分明是对他权威的赤裸挑衅!甚至……是想将毒杀宗室姨娘的罪名,扣到他的头上?!
“好……好得很!”张内侍气得浑身发抖,尖细的嗓音因愤怒而扭曲,“咱家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御赐之物上动手脚!”
他这话看似震怒,实则巧妙地将“御赐汤药”被下毒的责任推了出去,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太医!无论如何,给咱家救活她!用最好的药!”张内侍厉声道,“她若死了,你们统统给她陪葬!”
太医吓得连连磕头,赶紧打开药箱施针用药。
张内侍则猛地转身,目光如毒蛇般扫过院内每一个侍卫和太监:“封锁这里!没有咱家的命令,一只蚊子也不许飞出去!给咱家彻查!今日经手汤药、食盒的所有人,全部拿下!严刑拷问!”
整个静思苑乃至王府再次风声鹤唳,比之前周承海搜院时更加恐怖。张内侍动了真怒,牵扯其中的下人纷纷被拖走,哀嚎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沈青禾躺在榻上,虽然意识因真正的毒素反应而有些模糊,但心中却清明了几分。
赌对了!
张内侍的反应说明,那碗毒汤并非他的本意!至少,不是他打算用这种明显会牵连自身的方式来进行。下毒者另有其人,而且能量巨大,竟然能渗透进张内侍掌控的环节!
而蜜渍梅子里的毒矿粉末,更是将水搅得更浑。这两拨下毒,是同一伙人所为?还是不同的势力在趁机互相陷害?
无论如何,她暂时安全了。张内侍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揪出幕后黑手,反而必须保住她的性命。
太医的针药很快起了效果,加上沈青禾本身摄入的毒素量极少,更多的是运功逼出的反应,她的情况很快稳定下来,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张内侍一直阴沉着脸守在旁边,直到太医禀报“已无性命之忧”,他才缓缓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冰冷。
他挥退左右,只留下昏迷的沈青禾和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圆(他显然没把这个小丫鬟放在眼里)。
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他认为沈青禾未醒)。
张内侍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株结着血色花苞的枯梅,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极其低沉、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缓缓道:
“好一招一石二鸟……既想灭口,又想嫁祸给咱家……真当咱家是泥捏的不成?”
“赤焰金龟……乌啼镖……前朝的鬼,到底还是不甘寂寞啊……”
“沈家……可惜了……当年若肯交出那批‘鬼矿’的源头图……又何至于……”
他的声音很低,断断续续,但落入假装昏迷、全力倾听的沈青禾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鬼矿源头图?父亲从未提及!沈家当年的祸事,果然与这诡异矿石有关!甚至可能正是因为不肯交出所谓的“源头图”,才遭致灭顶之灾!
而张内侍,他竟然知道这么多!他并非毫无头绪,而是在顺藤摸瓜!
他此刻的独白,是真心感慨?还是……故意说给“昏迷”的她听?
沈青禾心中骇浪滔天,却不敢有丝毫动弹,连呼吸都控制在极微弱平稳的状态。
张内侍又在窗前站了片刻,忽然转身,目光再次落在沈青禾脸上,那目光锐利如针,仿佛能穿透她的眼皮。
沈青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她几乎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张内侍却忽然移开了目光,对门外吩咐道:“来人,好生看护沈姨娘,再出纰漏,提头来见!”
说完,他拂袖而去。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沈青禾才敢缓缓睁开一条眼缝,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小圆扑到床边,泪眼婆娑:“姨娘……您醒了……吓死奴婢了……”
“嘘……”沈青禾虚弱地制止她,眼神却异常明亮,“我没事……听着,从现在起,我‘病重’,需要‘静养’,任何人探视,一律拒绝,尤其是太医开的药,你想办法处理掉,绝不能入口……”
张内侍或许暂时需要她活口,但未必不想用药物控制她。她必须万分小心。
小圆似懂非懂,但坚决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静思苑成了王府中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外面血雨腥风,张内侍似乎真的揪出了几个下毒的替死鬼(大概率是幕后黑手抛出的弃子),雷厉风行地处置了,暂时稳定了局面。而静思苑内,沈青禾“重病卧床”,太医每日请脉,汤药不断,但都被小圆悄悄处理掉。
沈青禾则利用这段被迫“静养”的时间,全力思索着张内侍那日透露的信息。
鬼矿源头图……那究竟是什么?沈家是否真的拥有?又藏在哪里?
她回忆起家中的每一个角落,父亲的书房、密室……却毫无头绪。
或许……那东西根本不在沈家?或者,是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存在着?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一天深夜,万籁俱寂,连院外侍卫的脚步声都似乎变得遥远。
一阵极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叩击声,再次响自窗棂。
不是张内侍的人,也不是之前任何一方的信号。
而是三声短,一声长,停顿后,又是两声短。
一个完全陌生的节奏。
沈青禾瞬间警惕,屏住呼吸。
窗外,一个低沉而陌生的男声响起,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故人托某传信: ‘红梅初绽,旧图当归。’ 姑娘可还记得,‘岁寒三友’屏风后的‘暗香’?”
红梅初绽?旧图当归?岁寒三友屏风?暗香?
沈青禾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父亲曾经在她年幼时,与她玩过的一个藏谜游戏!只有他们父女二人知晓!
窗外的人,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