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渊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那看似随意的一问,却让整个锦荣堂的气氛瞬间凝滞。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再次聚焦于沈青禾,以及她面前那瓶晶莹剔透却暗藏未知风险的“梦甜乡”。
王妃柳雪吟脸上的温婉笑容几乎挂不住,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李芊芊则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沈青禾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王爷此问,是何用意?是随口一问,还是……替她解围?可能吗?那个冷酷无情的靖王,会为她这个无足轻重的替身解围?
她不敢抬头,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回……回王爷,尚未……”
“哦?”萧临渊的语调微微上扬,听不出情绪,“既是海外奇珍,王妃一番美意,怎无人尝鲜?”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噤若寒蝉的女眷们,所过之处,众人皆纷纷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最终,他的目光落回王妃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王妃邀本王品鉴,自己莫非也未试过?”
柳雪吟的脸色白了白,勉强笑道:“王爷说笑了,此香刚呈上,正欲与姐妹们共赏,王爷便驾到了。”她这话既解释了为何无人试香,又将问题轻巧地推了回去,暗示是萧临渊的到来打断了进程。
萧临渊闻言,并未继续追问,只是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便收起来吧。来历不明之物,谨慎些总无大错。”他这话像是回应自己之前“谨慎”的说法,却又像是在下达命令。
王妃眼神闪烁了一下,终究不敢违逆,对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琉璃瓶收回托盘,端了下去。
一场潜在的危机,竟就这样被萧临渊三言两语化解于无形。
沈青禾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已被冷汗湿透。她不确定萧临渊是否是为了她,但他的出现和话语,确实让她免于立刻做出生死抉择。
堂内气氛依旧有些尴尬。李芊芊见状,连忙再次笑着打圆场,引着萧临渊去赏菊。其他女眷也纷纷附和,试图将刚才那微妙的一幕揭过。
萧临渊并未拒绝,随着众人移步花厅。他似乎真的只是“路过看看”,对赏花并无太大兴趣,目光偶尔掠过那些争奇斗艳的菊花,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淡漠。
沈青禾依旧缩在角落,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她能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似乎总在不经意间扫过她。不是王妃那种带着探究的审视,也不是李芊芊那种嫉恨的敌视,而是一种……更深的、难以捉摸的关注。
来自靖王萧临渊。
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何一次次在她濒临绝境时出现?是为了保住她这颗还有用的棋子?还是另有深意?
赏花宴在一种略显诡异的气氛中继续进行。有了萧临渊这座冰山在场,女眷们显然拘束了许多,说笑声都收敛了不少。王妃强打着精神应酬,眼神却不时飘向萧临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不安。
约莫一炷香后,萧临渊似乎觉得无趣,便淡淡道:“你们继续吧,本王还有政务。”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便转身朝外走去。
王妃连忙领着众人恭送:“恭送王爷。”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锦荣堂内的众人才仿佛真正松了口气,气氛重新变得活络起来,只是那份热闹底下,总潜藏着几分心照不宣的诡异。
经此一遭,王妃显然也失了兴致,又应付了片刻,便以“乏了”为由,结束了这场赏菊宴。
女眷们纷纷告辞离去。李芊芊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剜了沈青禾一眼,带着未尽的嫉恨。
沈青禾落在最后,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却被王妃叫住。
“苏姑娘留步。”
沈青禾心中一紧,停下脚步,转身垂首:“娘娘还有何吩咐?”
柳雪吟屏退了左右,暖阁内只剩下她们二人。她脸上的温婉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疲惫和冷意。
“今日王爷突然驾临,”她缓缓开口,目光锐利地盯着沈青禾,“倒是巧得很。”
沈青禾心头一跳,低声道:“奴婢不知。”
“不知?”柳雪吟轻笑一声,带着讽刺,“本宫倒是小瞧你了。看来,除了会装病惹人怜惜,倒还有些别的本事。”
这话已是毫不掩饰的敲打和怀疑。她认为王爷的到来与沈青禾有关?
沈青禾背上冷汗又起:“奴婢愚钝,实在不知娘娘何意……”
“罢了。”柳雪吟似乎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摆了摆手,语气转冷,“今日叫你过来,本是念着旧情,想给你条活路。但你若心思活络,想攀附别的枝头……本宫也由得你。只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别忘了……婉清妹妹的前车之鉴。”
又是警告!用苏婉清的下场警告她!
沈青禾指甲掐进掌心,低眉顺眼:“奴婢不敢,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最好如此。”柳雪吟冷冷道,“下去吧。日后无事,也不必再来锦荣堂了。”
她收回了之前“多来走动”的“恩典”,显然因为今日之事,对沈青禾已生了极大的忌惮和疏远之心。
“是。”沈青禾低声应下,行礼后,缓缓退出了暖阁。
走出锦荣堂,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寒意。
王妃的威胁,李侧妃的嫉恨,王爷莫测的态度……她仿佛行走在无数根绷紧的钢丝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回到静思苑,那两名侍卫依旧如同门神般守着。看到她回来,没有任何表示。
她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疲惫和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院中那堆新送来的柴火。
那根带有“→”箭头的树枝……
箭头指向东南,锦荣堂。她去了,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切,王爷突然出现,看似无意地为她解了“香”的围局……
这一切,难道都在那箭头的预示之中?或者说,那暗中的联络者,早已预料甚至推动了今日之事?
那王爷的出现……是巧合,还是也与此有关?
一个更大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窜入她的脑海——
那个在暗中传递信息的人……会不会……本身就是……
她猛地捂住了嘴,阻止自己惊呼出声,眼中充满了惊骇与茫然。
如果真是那样……那这盘棋,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可怕!
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那堆柴火旁,抽出那根带有箭头的树枝,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一条通往深渊的蛛丝。
而另一边,回到书房的萧临渊屏退了左右。
景明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王爷。”
萧临渊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凋零的秋色,声音听不出喜怒:“今日锦荣堂的‘梦甜乡’,查清楚是什么东西了么?”
景明垂首:“初步查验,似是一种极强的迷幻药剂,掺杂了数种域外奇毒,虽不至立刻毙命,但长期嗅闻,会致人神智昏聩,身体日渐虚弱,最终……与‘缠魂’之症有几分相似,但更为暴烈直接。”
萧临渊的眼中掠过一丝极冷的寒芒。
“看来,有人是等不及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问道,“那边……有什么反应?”
景明自然知道“那边”指的是谁,答道:“并无异常举动。只是……在我们的人撤走后,有一个负责杂役的小厮,去静思苑送了一次柴火。”
萧临渊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知道了。”他挥了挥手,“继续盯着。那条线……先留着。”
“是。”景明应道,迟疑了一下,又问,“那苏氏……王爷今日为何……”
萧临渊转过身,目光深邃如同寒潭:“棋子……自然要放在棋盘上,才能看出她到底能走多远,又能……引出多少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他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执棋者的绝对冷漠。
“更何况……”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厌恶,又似是别的什么,“她那双眼睛……偶尔看起来,真是像极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再次转身,望向窗外。
景明不敢再问,悄然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萧临渊一人。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棂,将他挺拔冷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孤寂而莫测。
他缓缓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极其古旧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铜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模糊的纹路。
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第五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