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如锈,缠在夜影的脚踝上。他蹲伏在北岭边缘的一块风化石后,断匕横握于掌心,刀柄上的符种微微发烫,像是体内还活着一小段别人的呼吸。
三丈外,地面裂开细口,灰紫色雾气蛇一样游出,碰到枯草便让其蜷缩成炭。夜影没动,只将影丝贴着地表缓缓铺开,像摸黑数脉搏那样,一寸寸探向那裂缝深处。
影丝触到第三道褶皱时,忽然僵住。一股低频震颤顺着丝线反爬上来,直抵眉心。他闭眼,用神识截取这波动的波长、周期、衰减曲线——和灵晶的震动节奏对得上七成,差的那三成,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尾巴。
他从怀中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玉片,将影丝末端轻轻按上去。玉片表面浮现出一组跳动的刻度线,记录下刚才采集的数据。做完这些,他把玉片收好,拔起断匕,往后退了五步,确认功德金光护住周身,才转身沿原路折返。
营地那边,灵汐正跪坐在风迹图前。三块灵石的位置已经挪动过两次,现在呈等边三角分布,中央的玉匣安静地旋转着,每转九周,便停顿一下,如同心跳漏了一拍。
她指尖轻点图上三处红点,低声念咒。这一次,不是为了探测,而是模拟共振。当她的灵力以特定频率注入风迹图时,三条波动线开始重叠,最终交织成一张网状结构,而网心,正好落在东南方倒悬山影的位置。
“不是巧合。”她对自己说,“是定点激发。”
她抬头看向墨渊。那人仍盘坐在原地,左肩衣料已被血浸透,黑纹爬上脖颈,皮肤泛青,像一块正在腐烂的铜币。可他的呼吸平稳,眼神清明,右手搭在玉匣边缘,正用极细微的气血波动去试探灵晶的反馈节奏。
墨渊确实感觉到了。每一次他放出一丝气血,印记就贪婪地吸走,黑纹随之跳动一次。但他改了方式——不再持续输出,而是像滴水计时那样,每隔九次震动,才送入一缕极细的气流。结果发现,灵晶在第九次震动后的停顿间隙,会轻微回震一次,仿佛在回应某种协议。
这个节奏,和风迹图上三角共振的峰值完全一致。
他睁开眼,声音沙哑:“三地异变,是钥匙孔的齿痕。”
灵汐立刻明白了他的比喻。“它们在为‘开门’做准备,等所有节点同步,就会触发下一步。”
“不是门。”墨渊摇头,“是召唤。我在被拉过去,但它不能强拽,需要我主动踏入那个时机。”
他说完,又闭上眼,继续维持那种精密的气血输送。每一次输入都像在走钢丝,稍多一点,黑纹就会失控上爬;稍少一点,又得不到有效反馈。汗水顺着额角滑下,在下巴处凝成一颗,砸进沙土,瞬间被吸干。
风扬站在营地高处,手里握着一根骨哨。远处山脊上,几个散修正引导村民撤离边缘村落。他们动作利落,没人喧哗。他知道这些人里有不少曾想杀墨渊,但现在,他们都听令行事。
因为他传出了消息:裂痕所指之处,正是风家祖地所在。若倒悬山崩,风家血脉根基将断。
这不是谎言,也不是煽动,只是事实。而事实,往往比命令更有力。
他低头看了眼营地中央的三人,轻吹一声短哨。这是安全信号,表示外围无异常。
与此同时,夜影已穿过灰雾带,抵达营地边界。他在十丈外停下,没有直接进入,而是将一缕极淡的影丝贴地滑入禁制范围。影丝末端卷着那片玉片,轻轻一抖,玉片落地,随即消散成烟。
灵汐第一时间察觉。她伸手接过数据,迅速比对已有记录。北岭的能量残留呈现规律性衰减,峰值间隔恰好是九次震动加一次停顿,误差不超过半息。
“它在计数。”她说,“我们在面对一个有规则的东西。”
墨渊睁开眼,盯着玉匣里的灵晶。它依旧缓慢旋转,每九周一次停顿,像某种倒计时。
“它不需要我们理解。”他说,“它只需要我们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
“那你打算去吗?”灵汐问。
“我不去,它也会让我去。”墨渊抬起右手,指尖划过左颈黑纹边缘,“它已经在吃我了。问题是,它要的是我的命,还是我的位置?”
灵汐没回答。她重新调整风迹图,将北岭数据叠加进去。三处红点再次同步闪烁,频率严丝合缝,仿佛背后有一只手,在均匀拨动琴弦。
风扬这时走下来,低声说:“东侧最后一批人撤完了。西谷那边也清空了,只剩几具野兽尸体,全都干枯如柴。”
墨渊点头,仍不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呼吸越来越沉,左颈黑纹虽未再上爬,却始终保持着逼近咽喉的状态,像一条随时会咬下的毒蛇。
忽然,玉匣轻震了一下。
不是旋转带来的震动,而是来自内部的一次突兀敲击,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叩了三下。
风迹图上的三道红光同时闪亮,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刺目。
灵汐猛地抬头:“它在催了。”
墨渊缓缓抬起手,没有去碰玉匣,而是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系统残存的感知模块还在运转,微弱但未熄灭。他调出最后一丝可用权限,试图锁定这次震动的源头。
结果显示:信号源不在外界,也不在灵晶内部,而是在他自己的识海深处,与那句残缺古语“归位者,启门”产生了共鸣。
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这不是外物在召唤他。
是他体内的东西,在回应外界的启动程序。
他张嘴,刚要说什么,远处灰雾中,一道极淡的影丝悄然滑入营地边界,贴地而行,直奔中央阵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