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的刀尖还在抖,不是因为怕,是因为胳膊快断了。
那口金光撑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移位,眉心符印像被人拿凿子一下下敲着,每跳一次都带出一股腥甜往喉咙里涌。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硬是把那口血咽了回去——现在吐出来,就是认怂,就是死。
毒千机没走。
绿烟散了半步又停住,像条盘在枯枝上的蛇,阴测测盯着他。
地缝里爬出的毒蛇虚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缠上小腿,顺着经脉往上钻。金甲裂了七道口子,功德之力像漏风的破口袋,一缕缕往外泄。他能感觉到,再有三息,这层壳就得碎。
灵汐靠在岩壁上,手指动了一下,想结印,结果指尖刚抬就滑下去,砸在石头上连响儿都没一个。
“哎哟我……”墨渊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今儿真是栽到家了。”
话音未落,头顶风声一滞。
不是刮风,是空气被什么东西踩实了。
七点铜绿寒光从崖顶坠落,在半空划出北斗阵型,叮铃一声轻响,音波如石子落水,一圈圈漾开。
诡异的是,那些扑向他的毒蛇虚影猛地一顿,像是被冻住的虫子,僵在半空抽搐两下,随即哗啦散了一片。
毒气洪流也凝住了,黑雾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停滞不前。
墨渊愣住。
紧接着,一道黑影踏空而下,三步落地,靴尖点尘不惊。黑袍翻了一角,露出腰间一串褪色的布条,上面挂着枚缺了口的铜铃。
来人背对着他,斗笠压得极低,只露出半截线条冷峻的下巴。
他没回头,只抬起手,七枚铜铃齐震。
嗡——
一道透明涟漪荡开,毒浪轰然倒卷,反扑向毒千机。
“谁?!”毒千机暴退三丈,袖中骨铃差点脱手。
黑衣人依旧没答,只低声说:“撑住三息。”
墨渊哪用他教?早趁着那股劲儿猛吸一口气,锈刀横扫,金光炸出最后一道弧线,把缠上来的蛇影尽数斩灭。
他单膝跪地,刀拄地面,喘得像条被扔上岸的鱼。
可人还站着。
这就够了。
毒千机脸色变了又变,目光死死钉在那七枚铜铃上。他活了四十多年,万毒谷祖传的《蛊毒图谱》里,从没见过这种制式。铃身无纹,却隐隐透着一股……腐朽的香火味。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低头看了眼腰间毒囊——绿液已经漫过封口,三股毒气开始融合,再不走,炸的就是他自己。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人出手的时机掐得太准。万虺噬心阵最忌中途被打断,一旦反噬,阵眼自爆,别说伤敌,自己先得废半条命。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发紧。
黑衣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斗笠阴影下,目光如冰刃扫来:“毒千机,你阵未成,蛊未熟,敢动真阵眼?不怕万毒谷老祖从棺材里爬出来抽你魂?”
毒千机瞳孔骤缩。
这话……他知道阵眼禁忌!
而且说得这么准,像是亲手写进族规的人。
他死死盯了对方一眼,又瞥了眼已经开始冒泡的毒囊,牙关一咬,袖袍猛然卷起,化作一团绿烟钻入迷雾,眨眼没了踪影。
风停了。
毒雾缓缓稀薄,露出满地狼藉的焦石和残骸。
墨渊坐在地上,手还在抖,但眼睛已经眯了起来,死死盯着那个黑衣人。
“喂。”他嗓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你谁啊?”
黑衣人没理他,弯腰捡起一枚铜铃,吹了吹灰,慢条斯理塞回袖中。
“帮我们,图什么?”墨渊撑着刀站起来,一步一晃走到灵汐身边,从怀里摸出颗丹药塞她嘴里,“顺路?你早不出晚不出,偏等我快断气才跳出来?”
黑衣人这才抬眼,斗笠下的视线落在他肩头那道紫痕上,停了两息,才道:“因为……你还没死。”
墨渊一怔。
这话听着别扭,可偏偏……有点道理。
他挖坟的时候见过不少尸体,死透的人,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刚才他确实快凉了,可这人还是来了。
说明在他眼里,自己还有用。
或者……还有救。
灵汐缓了口气,靠在石上,轻声道:“他若要害我们,刚才就该袖手旁观。”
墨渊冷笑:“我也能一边救人一边下毒,回头再卖尸换钱,这年头,善心比雷核还稀罕。”
他说完,拍了拍刀柄,锈刀嗡鸣一声,像是在附和。
黑衣人轻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你打算怎么谢我?多刨一具?”
墨渊咧嘴:“看你值几块雷核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眼神一凛,手腕一翻,锈刀横在胸前。
“等等。”他盯着对方腰间那串布条,“你这铃铛……是不是从‘葬音谷’出来的?”
黑衣人动作微顿,没回答,只轻轻抚过那枚缺角的铜铃。
墨渊眯眼:“十年前,葬音谷一夜灭门,七铃失踪。有人说被仇家毁了,有人说被高人收走……你手里这七枚,成套,无损,就缺个角。”
他一步步逼近,刀尖微抬:“你要是葬音谷的人,那咱们得聊聊。毕竟——”他咧嘴一笑,“我上个月刚挖了他们祖坟,顺了三块碑文,你要不要看看拓本?”
黑衣人终于抬头,斗笠下目光幽深:“你挖坟,是为了找线索?”
“不然呢?”墨渊摊手,“总不能为了陪葬的破碗吧?”
“那你找到什么了?”
“找到了一句刻在棺底的话。”墨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铃动之时,界门将启’。”
黑衣人呼吸微微一滞。
墨渊看在眼里,心里冷笑:果然戳中了。
他不怕敌人强,就怕敌人闷葫芦。现在这人有了反应,说明有软肋。
“所以你是冲这个来的?”他收刀入鞘,懒洋洋道,“顺路?巧了,我也正要去找剩下的线索。不如搭个伙?我负责挖,你负责念经超度,分工明确。”
灵汐虚弱地开口:“墨渊……别惹事。”
“我没惹事。”墨渊一脸无辜,“我只是在谈合作。你看他这身打扮,明显专业对口,不拉进来浪费资源。”
黑衣人沉默片刻,终于摘下斗笠。
一张年轻却冷峻的脸露出来,眉心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像是陈年旧伤。
他看着墨渊,声音低沉:“你不怕我是来杀你的?”
“怕。”墨渊点头,“但我更怕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至少你现在站这儿,说明我还值得别人出手。”
他顿了顿,咧嘴一笑:“再说了,你要真想杀我,刚才就不会打断毒千机的阵。”
黑衣人盯着他看了几息,忽然道:“夜影。”
“嗯?”
“我叫夜影。”
墨渊挑眉:“名字还挺贴切,黑灯瞎火专捡人快死的时候冒出来。”
夜影没接话,只将斗笠重新戴上,扫了眼四周残存的毒雾:“这里不安全,毒千机会回来。”
“当然会。”墨渊冷笑,“他还欠我一顿打。”
他转身扶起灵汐,手臂一软,差点摔倒。夜影伸手一托,稳住了他。
墨渊皱眉:“不用扶,我自己能走。”
“你走不了十步。”夜影松手,“但你可以选择相信我,或者躺在这里等下一波追兵。”
墨渊盯着他,良久,终于点头:“行。暂且信你一次。”
他拍拍刀柄,锈刀发出一声轻颤。
“但记住——”他咧嘴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狠劲,“老子挖坟都顺手,多刨一具也不嫌多。”
夜影没回应,只转身走向崖边,黑袍在残风中猎猎作响。
墨渊扶着灵汐,踉跄两步,忽觉左臂那道黑痕又开始发烫。
他低头一看,疤痕边缘,一抹金纹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夜影的脚步微微一顿,右手悄然按上了腰间的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