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年的 1 月,湿冷的寒风刮在人脸上生疼,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掠过蒲阳地区,把每一寸土地都裹进刺骨的寒意里。
内阁首辅逝世的消息传开了!
一时间,全地区的空气都像被冻住了,老人们坐在小椅子上,手里攥着没屁股的烟,却半天没点燃,只是望着远处的山,眼神里满是哀伤;连平日里吵闹的孩子,也被大人按住肩膀,不许奔跑打闹。
这个刚开头的新年,裹上了一层浓得散不去的哀伤。
76年的除夕是1月30日,青云山的过年一如往年,没什么变化。但孩子多了,气氛也热闹了许多。
这年一过,平静就被打破了。
大年初五刚过,古邑公社的路上就多了许多陌生的身影。
他们穿着干部服,背着帆布包,从全省各个地区赶来,脚步匆匆地往青云山水稻育种基地去,又很快散到古邑公社的各个角落。
原来,上级下了通知,要求各地派人员来学习水稻杂交育种技术,学好后回本地推广,还明确了每个地区的育种任务和面积要求,连育种水田都得自己想办法向当地生产队租借。(备注1)
这下,古邑公社一时间农业干部云集,每天都有人找到公社办公室,拉着党委书记杨国石的手,软磨硬泡想弄一片离石洋大队近的育种田。
古镇竟有点数百年前县治所的风光了。
青云山这边的热闹还没过去,蒲阳地区就闹起来。
林鸿彬去蒲阳城关汇报工作,见着地委肖书记时,对方的眉头拧得比上次更紧,脸色沉得像要下雨,连说话都少了往日的耐心。
匆匆汇报完,就赶紧告辞,转头去看望老领导蔡德海。
蔡德海是元旦前刚调到地区任革委副主任的,见林鸿彬进来,他原本紧绷的脸放松了些,笑着起身:“鸿彬来了,快坐!”
“蔡主任,恭喜恭喜,自家晒的花生,恭贺您高升了!”林鸿彬递上手里用报纸包的纸包,里面是自己晒的花生。
“哈哈哈,托福托福!都是组织安排。”
蔡德海接过纸包,随手拆开,抓了把花生放在桌上,又给林鸿彬倒了杯热茶。
拉着林鸿彬,花生就茶,聊起了家常。
从青云山熏鸭的做法,说到孩子的教育;林鸿彬说两个孩子最近爱认字,拿着小木棍在地上写;蔡德海就笑着分享自己孙子读书的趣事,说孙子认会一个字就举着课本跑过来炫耀。
两人半句没提外头的局势,仿佛那些混乱都与他们无关。
临走时,蔡德海突然叫住林鸿彬:“鸿彬啊,你下次来,能不能搞几颗西番莲的苗给我?我想在院子里种种,听说开花还好看。”
“好嘞!下次我准给您送过来,保证是壮实的苗!” 林鸿彬爽快地答应了。
走出革委会的大门,林鸿彬心里有些感慨--蒲阳地区早期认识的老领导跟他还是比较亲近,但要么回部队了,要么离休了,比他级别高的,在岗的也就剩下这一位了。
这一年多,蔡德海从县委副书记到书记,再到地区地区任革委副主任,老同志算是得偿所愿,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大概是等着国家安排离休,想安安稳稳过晚年吧。
转眼到了开学的时候,县城里却乱成了一锅粥,林鸿彬放心不下祝晓燕,特意开了车,亲自送她去学校。
到了学校门口,看着祝晓燕进了校门,他没多停留,又匆匆往回赶。
城里乱,但山里还算是平静。
安排来青云山学习育种的人员就陆陆续续报到了--他们背着棉被、卷着草席,手里提着脸盆、搪瓷缸,有的还带着书本和笔记本,一个个脸上满是期待。
林鸿彬认真的阅读了上头下发的文件,这些其他地区的育种员要在这里学习5个月左右,一直到早稻收获为止。
他们算非脱产,学习期间社队要按同等劳力给予评工记分。
每月国家发给生活补贴15元,口粮按生产队分配定量标准带足,国家每月补贴20斤成品粮。
来的人大多是青年,但也掺了几位少年,有公社或大队农技员,也有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但都是初中以上的学历。
一开始,先集中学基础知识。
农科所的老师拿着黑板,在院子里开课,第一次讲到“恢复系”“不育系”“保持系”这些词时,底下一片安静--大多数人都是懵的,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满是疑惑。
尤其是那些还没结婚的年轻人,听到老师解释“不育系”、“保持系”、“恢复系”时,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低着头,不敢看身边的人,连手里的笔都停住了。
好在老师很快解释:“大家不用紧张,咱们这里学习的技术不算复杂。
‘不育系’和‘保持系’的稻种,不用你们培育,恢复系用的是咱们本地的‘蒲阳一号’,你们要学的,就是怎么把父母本种好,让它们的花期能凑到一块儿。”
这话让大家松了口气,教室里的气氛也活跃起来,学习的劲头也足了。
林鸿彬也抽空去听了几节课,坐在最后一排,手里拿着笔记本,偶尔低头记几笔--他虽然一直关注育种,但这些专业的细节,他是真的不懂,这次听老师讲,倒也学了不少新知识。
林鸿彬也去听了几节课,还是让让学了不少育种的专业知识。
老师在课堂上掰着手指头讲细节:“首先要算好日子,错期种植父母本,不能一起种,不然花期对不上。后期还要靠水肥管理,动态调节它们的生长进度。
长快了,要适度烤田;长慢了,就多施肥,多灌水。”
“等花期匹配上了,就该人工拉花粉了。”
老师拿起一根尼龙绳,比划着,“一般两个人一组,拉紧一根 50 米长的尼龙绳,分别站在稻田的两端,然后用力往中间跑,尼龙绳划过父本的稻穗,就能把雄蕊的花粉弹出来,让它落在母本的雌蕊柱头上。”
“还有啊,水稻开花集中在上午 10 点到 12 点,这两个小时是最佳时间,每片稻田每半小时就得拉一次,不能偷懒,不然花粉少了,结实率就低了。”
“不育系有特殊的生理现象,叫卡颈--一大截稻穗包裹在叶鞘中无法外露,就像被卡住了脖颈,以至于稻穗上的颖花无法顺利接受来自父本的花粉。这个时候就要人工‘剥苞’。”(备注2)
老师一边说,一边用手模拟剥苞的动作,手指轻轻分开,生怕大家听不懂,还特意找了株草,现场演示给大家看。
......
农科所的老师一条一条讲得细致,学员们听得认真,时不时有人举手提问,院子里满是求知的氛围。
等集中学习结束,开始播种的时候,去年培训出来的技术员,还有一直跟育种中心合作的生产队技术员,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很快的被各地区来的育种队瓜分了,也享受到老技术员的待遇了。
青云山育种中心的活儿,不止水稻一件。
植物方面,今年还要向各方提供一大批的百香果苗、油茶树苗、桑树苗等,甚至还有现在就向他们定茶树苗和各种水果树苗的。
动物方面,除了鸡鸭鹅猪外,各种野鸡苗也得的交付--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挤在竹筐里,叽叽喳喳叫着,精神抖擞的,等着被供销社的车运走。
林鸿彬还征得生产队同意,开始对村里果园里的部分果树进行嫁接改造。
前几年,林鸿彬他们对山上的野柿子嫁接改造还算成功,去年收获了不少柿子,又大又甜。村民们也试过吃了一些,这次改造,大家都很支持。
山里的人忙着农活,从早到晚泡在田里、果园里,汗珠子落在泥土里,心里想着的都是种苗、收成;
可山外的各级机关,却在忙着“整”活:突击发展党员、突击提拔干部,成立民兵指挥部。
发展党员,原本要考察半年、一年的,现在一天就办完了手续,连谈话都只是走个过场;
突击提拔干部,原本没到年限、没够资历的,也一下子升了职,办公室的牌子换得比谁都快;
听到从平原地区传来的消息,林鸿彬心里满是感慨。
山区和平原地区真是两重天啊!
一边是泥土里的希望,一边是混乱中的迷茫,隔着几座山,却像隔着两个世界。(备注3)
(审.核了好多个小时,删了好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