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川定治的话听起来像是老练的政客问好，给人找不出破绽。
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暴露了并非像表面的平静。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紧锁着对面，试图从眼前人的形态中解读任何信息。
作为霓虹最大财阀，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东京的话事人。而且一个外星人突然靠近她孙女，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自己就主动请缨了。
玖克知道在这种老家伙面前说一下假话就会暴露，说不定这车里还有什么人在另一头监听测谎。
紧急情况下他疯狂运转超级智慧。
“不可说。”
“退一步讲，您的来意可能会对东京有害吗？”
“没有。”
听着耳机里肯定的声音，丰川定治松了一口气，玖克过来的手段太过反物理，而且那块送给小姑娘的陨石，更是让东京确定这不是什么恶作剧。
玖克心里一动，“我是第一个来这个世界的外星人吗？”
“就我们已知，是的先生。”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玖克感觉再说下去就暴露了。
“那再见？”
最好再也不见。东京部正在通过微型摄像头观看现场的政府领导们一致想着。
“等等，我们替您整理的背景材料，柏青哥店那边也已经处理了。需要我们送您回去吗？”
老人似乎已经很久没这么亲切的和别人说话了，为了营造平易近人的形象他刚才还特地吃了这个外星人的便宜便当，希望祂不会介意。
“不用了，暂时别接触我了，这很不礼貌。至于这些材料，多谢。”
“三维人向你们问好。”
玖克拿着资料，接过门外保镖的购物袋，向着出租屋走去，走的很轻松。
“包括最后一句，全，全是真话…车底下10台测谎仪一点反应没有。”
发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高速信号监听人员已经流下冷汗。
“封锁所有消息，祂们，并不友善。”
留下丰川定治以及东京政府主要负责人们一个不眠的夜。
......
太阳已经落山。
老旧公寓楼狭窄的走廊光线昏暗，只有尽头一扇蒙尘的窗户透进一点灰蒙蒙的天光。
空气里混杂着陈年木料、潮湿和隔壁传来的隐约饭菜气味。
丰川祥子刚掏出钥匙，准备打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房门，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回头，钥匙串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是玖克。
他站在比她低一级的台阶上，手里拎着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袋子里能看出一个方形便当盒的轮廓。
他似乎也有些意外，脚步顿在那里，目光从祥子略显疲惫的脸上滑过，最终落在她握着钥匙、指节有些发白的手上。
“打工才回来？”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很久没说话，又像被走廊的灰尘呛到了。
祥子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沉寂。她侧身让开一点空间，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干涩的“咔哒”声。
玖克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他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
门开了，一股更浓郁的、属于狭小封闭空间的气息扑面而来——旧榻榻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洗衣粉的味道。
祥子率先走了进去，玖克跟在她身后，顺手带上了门。隔绝了走廊的微光，屋内瞬间陷入更深的昏暗。祥子摸索着按下开关，光线从花板上亮起，勉强照亮了这个不大的出租屋。
玖克似乎对这狭小和简陋习以为常，他走到矮桌旁，把塑料袋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祥子放下包，也走过来，两人隔着矮桌坐下，空间一下子显得更加局促，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
玖克从袋子里拿出那个便当盒，是便利店常见的塑料盒，他忘了被老登吃了一份。打开盖子，里面是色彩搭配尚可的日式便当：一小格米饭铺着几粒黑芝麻，旁边是金黄的玉子烧、几块烤得颜色略深的鸡肉、一小撮焯水的西兰花和胡萝卜丝，还有一颗孤零零的、作为点缀的红色腌梅干。
食物的香气，主要是烤肉的香气，立刻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那股陈旧的霉味。
“这是，给我的？”祥子看着便当，又抬眼看向玖克。
灯光下，她金色瞳孔下有淡淡的青影，神色是惯常的淡漠，但细微的惊讶感还是从微微抿着的嘴角泄露出来。
今天确实很忙，她中午随便买了个巧克力面包然后就去做客服，刚才便利店的特价便当又没抢到，准备用包里剩下的半个面包将就。
“嗯。”玖克拿起附赠的一次性筷子，掰开，递了一双给祥子，“除了免一些欠款以外，我还是给你实物谢礼好一些。”
他的语气有些风趣，又照顾了祥子的倔强，这更像是朋友间简单的陈述。
祥子沉默地接过筷子。塑料的质感很轻，在她指尖有些冰凉。
玖克已经把便当盒往桌子中间推了推，方便祥子能夹到。
她先夹起一块西兰花，默默地吃着。祥子看着那颗鲜艳的腌梅干，犹豫了一下，最终夹起一小块玉子烧，送进嘴里。甜咸适中的蛋香在舌尖化开，带着一点微温。米饭有点凉了，口感稍硬。
她还是像大小姐一样保持优雅。即使以往吃的贵族西餐，也不比今天的一份便当更美味。
两人都没有说话。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筷子偶尔碰到塑料盒壁的轻响、以及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车流声。
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一层无形的茧，包裹着他们。这份沉默里，有对疲惫心照不宣的理解，有对各自处境的某种默认，也有这份共享的廉价便当所带来的、奇异的亲近感。
祥子又夹了一块烤肉。炸衣不够酥脆了，里面的鸡肉也有些干柴，酱汁的味道很浓，带着便利店食品特有的那种标准化风味。
少年没有看便当一眼。
她自认为是个不好相处的自私者，平时也不会和学校里的人说一句废话，是个为了自己还亲手毁了和高松灯等人快乐时光的暴君。
总是不安的人，只有强悍。
她小口吃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翻塑料袋的玖克，带着近灯光低垂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难以捉摸。
上一次给她买东西的人，丰川祥子已经看不清了。
“味道…还行吗？”玖克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不高，打破了出租屋构筑的宁静。他抬眼看向祥子，目光沉静。
祥子咽下口中的食物，点了点头。“嗯。玉子烧还不错。”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比我自己煮的好。”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带着点自嘲的玩笑。
玖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他没再说什么。
对待傲娇的方式就是比她还傲娇，因为替身使者之间会互相吸引。
祥子看着那颗红得发亮的梅干，最终还是伸筷子夹了起来，强烈的酸让她微微眯了下眼，却也奇异地驱散了口中残留的油腻感。
走的越近她的心越像刺猬，孤独让她很累，玖克像一颗水滴，躲开了她所有尖刺。她的心之锁第一次被男性打开，而且只用了一天。
两人之间那种无言的交流，在这份简单甚至有些寒酸的食物分享中，悄然流动。灯光昏黄，笼罩着这间简陋的出租屋，也笼罩着两个沉默分享一份便当的年轻人。
窗外的城市霓虹灯火渐次亮起，透过狭窄的窗缝漏进一点光，映在矮桌油亮的表面，也映在两人低垂的眼眸里，像遥远星河的碎片，落入了这方寸的、带着食物温度的孤岛。
短暂的“共餐”结束了，但那份因分享食物而产生的微暖的联结感，以及狭小空间里无声的陪伴感，似乎还萦绕在空气里，比便当的余温更持久一些。
玖克收拾好生活用品，塞回塑料袋里。他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轻微的风。“我去试试新衣服。”他说，声音依旧平淡，好像对丰川祥子一点想法都没有。
祥子也站起来，点了点头：“嗯，你之前那件湿衣服我已经替你洗了。”
门被拉开又关上。她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个空了的塑料袋，昏黄的灯光将她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
刚才那短暂的、共享的温暖，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涟漪后迅速沉没，留下的寂静，似乎比之前更深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