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如同稀释的牛奶，艰难地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佑天寺若麦凌乱的公寓地板上投下几道苍白的光痕。
玖克几乎是掐着第一缕光线出现的瞬间睁开了眼睛。
墨镜不知何时在夜里的挣扎中滑落，掉在沙发缝隙里，露出一双异常清醒的眸子，这就是大学生早操给他的自信。
若麦的身体像藤蔓般缠绕着他——两条腿压着他的腿，手臂横在他胸前，脑袋沉沉地枕在他肩窝，温热的呼吸带着果汁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侧。
她无意识的翻身呢喃，让玖克惊了一下。
现在弄醒若麦还是不大好，她万一又赖上怎么办。我该走了，在若麦醒来之前。
屏住呼吸，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开始了一场无声而艰难的越狱。
他先尝试极其缓慢地抽动被若麦压住的那两条腿。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寂静的清晨非常明显。
他立刻停下，心脏狂跳，凝神倾听若麦的呼吸——依旧平稳绵长。
咬紧牙关，再次尝试，以毫米为单位挪动，汗水瞬间从额角渗出。终于，那条腿获得了些许自由。
接着是横在胸前的柔弱左手。他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相对自由的手，极其轻柔地捏住若麦的手腕，如同对待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极度危险的易碎品，用最小的力道，一点、一点地将它从自己胸前抬起、挪开。
这个过程耗费了惊人的时间与心力，每一次肌肉的牵动都带来摩擦，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最难的是枕在肩窝的头。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侧移肩膀，让若麦的头一点点滑落。
就在她的头即将脱离他肩膀的瞬间，若麦在睡梦中不满地嘤咛了一声，眉头微蹙，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玖克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凝固，时间在那一刻拉得无比漫长。万幸，她只是无意识地蹭了蹭，并未醒来，手臂也重新放松。
当最后一丝束缚脱离，玖克几乎是滚下沙发的。
他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狼狈踉跄着站起，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厨房方向——昨夜若麦打开冰箱拿果汁时，他曾瞥见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各种口味、花花绿绿的速食泡面碗，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一个念头，如同鬼使神差般冒了出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出于对昨夜倾诉的、极其微弱的一丝共情，亦或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习惯性的温柔？
他脚步顿住了。仅仅几秒的犹豫，他转身拿走若麦桌子上的公寓钥匙，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公寓门，甚至没忘记轻轻带上门锁。
清晨的街道带着凉意和湿润的水汽。玖克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快步走向街角那家刚刚升起蒸汽、飘散着食物香气的早餐店。
他压低帽檐，用最简短的声音点了餐：“海苔肉饭团，蔬菜三明治，味增汤，带走。”
很快，一个印着早餐店Logo的白色纸袋递到他手中，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和米饭、海苔、烤鱼、蔬菜混合的朴实香气。
这温暖而踏实的食物气息，与他刚刚逃离的那个充满少女气息的公寓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付了钱，没有停留，立刻转身返回。
再次悄无声息地打开若麦的公寓门，里面依旧昏暗寂静，只有若麦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似乎睡得更沉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张堆满杂物的茶几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温热的纸袋放在相对干净的一角，动作轻得像羽毛落地。
他甚至将袋口微微敞开，让食物的香气能更早地逸散出来。
做完这一切，他再没有丝毫停留，像躲避瘟疫一般，迅速而决绝地转身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这一次，他朝着初华日常训练的地点飞奔而去，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几乎就在公寓门锁“咔哒”落下的瞬间，沙发上，原本熟睡的佑天寺若麦，倏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里，哪里还有半分睡意，只有一片清明的锐利和玩味的光芒。她根本没睡那么死。
或者说，在玖克开始第一次轻微挪动时，她那敏锐如野生动物的神经就已经苏醒了。
她只是闭着眼，放缓呼吸，任由他上演那场艰难而无声的越狱。她想看看，这个“空白”的傻子，挣脱束缚后第一件事会做什么？是仓皇逃离？还是……？
她像猫一样无声地坐起身，巨大的连体t恤皱巴巴地挂在身上。
她没看门口，目光第一时间精准地锁定了茶几上那个突兀的白色纸袋。
清晨的光线刚好照亮了敞开的袋口，露出里面圆润饱满、裹着油亮海苔和烤鱼的饭团，夹着新鲜蔬菜和鸡蛋的三明治，以及一个密封的、冒着丝丝热气的味增汤碗。
食物的香气，温暖而真实地弥漫在冰冷的、充满隔夜气息的公寓里。
若麦赤着脚，踩过冰凉的地板，走到茶几前。她没有立刻去拿，而是弯下腰，凑近纸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混合着米饭、海苔、烤鱼、蔬菜的朴实香气，让她空荡荡的胃部发出一阵轻微的痉挛。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饭团，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一个极其复杂的表情在她脸上飞快地闪过——惊讶、困惑、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随即，这些情绪都被她惯常的玩味笑容所覆盖。
她拿起那个还带着温度的鱼肉海苔饭团，拆开包装，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大口。米饭的软糯、海苔的酥脆、烤鱼的咸鲜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她又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清爽的蔬菜，再端起味增汤，小啜了一口温热咸鲜的汤汁。
她吃得很快，却并不狼狈，动作间带着一种奇特的满足感。很快，饭团、三明治和味增汤都被她一扫而空。
她舔了舔沾着米粒的指尖，然后，目光再次落在那只空了的、印着早餐店Logo的纸袋上。
这一次，她的嘴角缓缓勾起，那笑容不再是纯粹的戏谑或得意，而是多了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意味。像是发现了极其有趣的谜题，又像是某种了然于胸的确认。
今天早上起来的应该是“空白”，但他却会买早餐，但昨天的傻不像装的，看来他已经有自己的思想了，不再“空白”。
玖克神乎其技，或者说从心的演技骗过了若麦，她误认为“空白”已经因为昨天和魅力无限的自己接触导致恢复了一些基本的思维。
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笑从她喉咙里溢出。她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指尖划过相册，精准地找到了那张“双角怪兽”照片——
玖克嘴角那抹真实的、被夕阳定格的微笑，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又打开相机，把眼前的早餐痕迹拍的清清楚楚。
手指在“分享”按钮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点下去，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灭，握在掌心。
那个笑容依旧挂在她脸上，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等待收网的陷阱。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愉悦的、独占的甜腻，“这顿早餐……我收到了哦，玖克君？”
晨光渐亮，照亮了茶几上那只空掉的纸袋，和若麦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笑容。
公寓里，食物的暖香尚未散尽，却已悄然弥漫开新的、更加危险的博弈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