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出租屋敞开的房门，在玄关冰冷的地上投下光斑，也将门边上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坐在轮椅上，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看似慵懒，目光却如同黏稠的糖浆，缓慢地流淌在屋内那片小小的天地。
若叶睦正背对着门口，蹲在矮桌旁。她纤细的手指动作平稳而精准，家具边缘对齐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阳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几缕翠绿色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侧，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的神情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进行某种精密的仪器校准，只有偶尔指尖拂过散落玖克衣服上的水渍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微澜。
而莫提斯则拿着一块比手大得多的、微微湿润的抹布，正努力踮着脚尖，擦拭着窗台。
她的动作带着孩童特有的笨拙和认真，紧紧盯着玻璃上每一处可能残留的灰尘痕迹。
偶尔会停下来，对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做个鬼脸，然后又继续投入工作。
玖克看着，心底深处某个角落似乎被这平凡的温馨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玄关里亮起，瞬间刺破了他眼中的暖色滤镜。
指尖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社交媒体的图标跳了出来。
一个念头如同幽灵般浮现——佑天寺若麦。那个被他用最残酷的遗忘所刺伤、落荒而逃的身影。
他点开了若麦作为知名美妆博主的账号主页。置顶的，依旧是她和自己的第一次约会时穿着情侣服装戴着蛋卷拍照的照片。
但玖克的手指直接向下滑去，点开了最新的几个日常视频。
视频加载出来。屏幕上的若麦依旧妆容精致，穿着时尚。
然而，仅仅几秒钟，玖克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
她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弧度完美，却像一张精心绘制、失去了灵魂的面具。
那双总是闪烁着锐利洞察力和自信光芒的紫色眼眸，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焦距涣散，时常会无意识地飘向镜头之外的虚空。
她介绍一款新化妆品时，手指本该流畅地演示，却在一个简单的旋钮操作上卡壳了好几秒，眼神茫然，仿佛突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讲解一段旅游编排，说到一半，声音会毫无征兆地低下去，陷入几秒尴尬的沉默，然后才像惊醒般，用明显拔高的、带着掩饰意味的语调强行接下去。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红色的消息提示数字不断跳动。
【喵梦老师怎么了？感觉魂不守舍的？】
【感觉好疲惫的样子，眼神都空了……】
【是不是生病了？视频里感觉在强打精神。】
【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楼上+1！我也觉得！以前视频里时不时会提到玖克君，或者镜头角落能看到他，最近完全消失了。】
【对对对！上次直播有人问玖克君呢，喵梦老师的表情瞬间就不对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破案了！肯定是和玖克分手了，怪不得状态这么差，玖克这个死渣男！】
【呜呜呜我的cp……喵梦别难过啊。】
【玖克那家伙看起来浓眉大眼的，没想到居然连喵梦这么可爱的女孩都能甩。】
【唉，真好啊，竟然有美少女为了一个傻子伤心。】
这些字眼如同密集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玖克的视网膜上。
他的指尖停在冰冷的屏幕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条被无数点赞顶到热评第一的推测——“该不会是……失恋了吧？因为很久没在视频里见到过玖克了。”
玖克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苦涩、带着浓重自嘲意味的弧度。胸腔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沉闷的嗤笑。
这个人……还真他妈的猜对了。
虽然不是“分手”，但造成的杀伤力，恐怕比真正的分手宣言还要残酷百倍。他用最彻底的遗忘，否定了他们之间那段无法言说、充满笑容和扭曲依赖的过往。
对若麦而言，这无异于将她心中那个隐秘的、带着罪恶感却真实存在的锚点，连根拔起，彻底抹去。
她甚至失去了被抛弃的资格，因为她对他而言，已经成了彻底的陌生人。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低垂的眼睑，玖克能想象到若麦看到这些评论时的心情——那些“渣男”、“配不上”的指责或许会让她感到一丝安慰，但更多的，恐怕是看到自己极力掩饰的狼狈和痛苦被如此赤裸裸地解读出来时，那种更深沉的难堪和无力。就像伤口被当众撕开，围观者却递错了药。
玖克猛地按熄了手机屏幕，那刺眼的光和扎心的文字瞬间消失，眼前只剩下玄关水泥地的灰暗和门外投进来的那块刺目的光斑。
他抬起头，视线重新投向屋内。
若叶睦已经整理好了乐谱，正拿着那块莫提斯用过的湿抹布，安静地擦拭着矮桌的边缘。
她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沉静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而莫提斯，不知何时已经擦完了窗户，正蹲在玖克轮椅旁的地板上。
她用那双能映照出一切却似乎又什么都不懂的澄澈眼眸，静静地看着玖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安静地看着，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为什么你的眼睛里，有那么多我看不懂的沉重和苦涩？
玖克的目光与莫提斯纯净的视线相接，心脏像是被那纯粹无垢的目光烫了一下，猛地一缩。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再次看向屋内那个安静擦拭桌面的翠绿身影，又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另一个在屏幕后强颜欢笑、灵魂却已千疮百孔的紫色身影。
出租屋里，只有抹布擦拭桌面的细微摩擦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模糊的车鸣。玖克让轮椅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抬头看着外面天空。
“啪叽—”
莫提斯踮起了脚尖，一个轻柔得如同春日微风拂过、带着淡淡少女香和纯粹温暖的吻，毫无预兆地、轻轻地落在了玖克紧抿的嘴角。
伸出两只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手，轻轻地捧住了玖克低垂的脸颊。那微凉细腻触感的掌心，像两片羽毛，轻柔地贴在他因情绪低落而略显僵硬的皮肤上。
玖克已经完全愣住了，脸颊上那残留的微湿柔软触感，毫无杂质的亲昵，像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心头的阴霾。他下意识地想开口，想说点什么。
然而，莫提斯的动作并未停止。
那双捧着他脸颊的手，仿佛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魔力，开始轻轻地、笨拙地揉捏他僵硬的脸部肌肉。神情异常专注，像是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使命。
她努力地、执着地将玖克嘴角那向下耷拉的弧度向上推挤，试图用自己的力气，强行在那张写满阴郁的脸上拉出一个向上的形状。
“……给姐笑起来……” 莫提斯一边努力揉捏，一边假装御姐式的语气，像是在下达指令。
玖克被迫仰着脸，感受着那双手在自己脸上笨拙又执拗地“工作”。那认真的小模样，那试图用物理方式“制造”笑容的执着，带着荒诞的逻辑。
他看着莫提斯近在咫尺、写满“必须完成任务”的严肃莫提斯，那双澄澈眼眸里映出自己此刻被迫变形的、滑稽无比的表情……
“哈哈哈哈…莫提斯姐…你爸不难过啦…”
玖克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忍不住伸出手，报复性地在莫提斯柔软的发顶上狠狠揉了一把，将那柔顺的发丝揉得一团糟。
莫提斯被揉得脑袋晃来晃去，但看到玖克脸上那终于不再阴郁、而是如同拨云见日般灿烂开怀的笑容，她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门内，正专注于擦拭矮桌最后一条桌腿的若叶睦，动作骤然停顿。
她缓缓地、无声地直起身。
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着门口那幅生动的画面：玖克仰头大笑，眉眼舒展，脸上阴霾尽扫，是发自内心的畅快；莫提斯被他揉着脑袋，咯咯地笑着，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玖克的衣角。
阳光包裹着他们，空气里仿佛都跳跃着金色的欢快音符。
若叶睦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的湿抹布还维持着擦拭的姿势，水珠沿着桌沿无声滴落，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的目光如同精密扫描仪，一帧一帧地记录着玖克脸上每一个因大笑而牵动的肌肉线条，记录着他眼底那如同被阳光照亮的、纯粹的愉悦光芒。
若叶睦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在模拟某种揉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