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府邸,东院。
此处已被严氏命人精心收拾过,虽不及江南园林的精巧别致,却也轩敞明亮,陈设典雅,炭火烧得暖融,驱散了北地的春寒。案几上甚至还摆放着几盆温室培育的时令花卉,显是花了心思,试图让新来者感到些许慰藉。
大乔和小乔并排坐在铺着软垫的胡床上,依旧穿着南方的曲裾深衣,发髻一丝不苟,姿态维持着世家贵女的端庄,但微微低垂的眼睫和紧握在一起、指节有些发白的手,泄露了她们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屋内侍立的侍女皆是严氏精心挑选的,安静恭顺,却更衬得这份寂静令人窒息。
她们等待着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夫君,那位声威赫赫、却也传闻凶暴的吕将军。心中预想了无数种可能的情景,或许是威严的审视,或许是冷漠的安置,甚至…
脚步声由远而近。
沉稳,有力,不疾不徐。
姐妹俩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垂首更低。
门帘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室外清冷的气息。
她们不敢抬头,只看到一双玄色织金云纹的靴子停在面前不远处。
“抬起头来。”
声音响起。并非想象中粗豪凶暴的嘶吼,而是一种低沉的、平稳的,甚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随意和淡然,与这时代上位者惯有的威严口吻截然不同。
姐妹俩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终究是缓缓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形极其雄健伟岸的男子,金冠束发,面容棱角分明,剑眉斜飞,目光锐利如电,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无形的、迫人的气势弥漫开来,令人心生敬畏。这就是吕布,那位天下无双的虓虎。
然而,与传闻不同的是,他脸上并无戾气,眼神虽然锐利,却并非凶暴,反而带着一种…审视和些许好奇?他的目光在她们脸上停留,带着纯粹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却并无令人不适的亵渎之意。
“一路辛苦。”吕布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问候寻常客人,“北地风寒,还习惯吗?”
大乔稳了稳心神,拉着妹妹起身,敛衽行礼,声音温婉柔顺,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妾身姐妹(她自然而然地用了这个称呼),参见将军。劳将军挂心,一切安好。”
小乔也跟着行礼,声音更小,几乎细不可闻,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不敢与吕布对视。
吕布随意地挥了挥手:“坐吧,不必多礼。”他自己率先在主人位的榻上坐下,姿态放松,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姐妹俩重新落座,心跳如鼓,不知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吕布的目光在她们之间扫了扫,忽然问了一个让她们猝不及防的问题:“你们平时在皖城,都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太过平常,平常得甚至不像是位高权重的诸侯对新纳妾室该问的话。寻常贵人,或问家世,或问才艺,或直接宣告规矩,哪有问这个的?
大乔愣了一下,才谨慎回答:“回将军,妾身姐妹略通文墨,平日…不过是读些诗书,习些女红琴乐罢了。”她小心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涉及家族事务的词汇。
“读诗书?都读什么?”吕布似乎来了兴趣,追问了一句。
“…多是《诗经》、《列女传》之类。”大乔答道,心中愈发疑惑。
“哦。”吕布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像是觉得有趣,又像是有些…失望?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冒出一句更石破天惊的话:
“你们觉得,这世道,女子为何就只能读《列女传》,困于闺阁之内呢?”
“?!”
此言一出,不仅大小乔瞬间瞪大了美眸,连旁边侍立的侍女们都吓得差点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偷偷瞟了吕布一眼。
这话…太离经叛道了!简直闻所未闻!
大乔彻底懵了,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小乔也忘了害怕,惊讶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看向吕布,眼中满是困惑和震惊。
吕布看着她们的反应,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现代人的灵魂,到底还是忍不住在这种时候冒出来一点恶趣味。他并不期待答案,只是随口一说,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闷氛围,也想看看这些古代贵女的反应。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扫过她们因震惊而微张的唇,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随意:
“在我这里,没那么多死板的规矩。诗书,喜欢读什么便读什么。琴乐女红,喜欢便做,不喜欢也无妨。”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稍微认真了一些:“你们父亲将你们送来,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们想必也清楚。安分守己,自有你们的好处和安稳。至于其他…”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她们绝美的容颜,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日子还长,慢慢看,慢慢过。无需惧怕什么,但也别指望有什么特别的。把这里当成…一个新的住处即可。”
说完,他站起身,似乎不打算再多留。
大小乔还完全沉浸在方才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所带来的冲击中,呆呆地看着他。
吕布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回头补充了一句,这次是对旁边的侍女说的:“告诉夫人,她们有什么需要的,一应供给,不必短缺。江南饮食若是不惯,让厨下想办法学着做。”
然后,他便径直离开了,留下满室寂静和两个心神剧震、三观受到猛烈冲击的江南女子。
许久,小乔才猛地抓住姐姐的手臂,声音因为震惊而结巴:“姐…姐姐…他…他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他…他是什么意思?”
大乔也是心潮起伏,难以平静。那位吕将军…似乎和她们想象中,以及所有传闻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没有凶暴,没有急色,没有威严的训诫,反而说了些…大逆不道却又莫名让人心头一松的怪话。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迷茫,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好奇与探究。
这座北方的府邸,这位与众不同的夫君,似乎预示着她们的未来,将走向一条完全超乎预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