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东郡,另一处隐秘的庄园。
夜色比前一晚更加深沉,寒风刮在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相较于上次夜宴的鼓动与试探,此间的气氛更加凝滞,甚至带着几分慌乱。
张邈在厅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先前那份名士的从容已被一种急迫所取代。他对面坐着那位王县令,此刻更是面色发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消息……消息确切吗?”张邈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其中的震动。
“八九不离十!”王县令的声音带着颤音,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份卷得极细的帛书,递了过去,“这是安插在夏侯元让(夏侯惇)军中的眼线拼死送出的!曹军……曹军在徐州前线有大规模异动!”
张邈迅速展开帛书,就着昏暗的油灯飞快浏览。上面的字迹潦草,显是在极度匆忙和紧张的情况下写就。
「……主营兵马连日调动频繁,虽表面攻势更烈,然细察之,于文则(于禁)部已开始秘密收拾重型攻城器械,部分辅兵民夫被征调,方向似是向西……夏侯妙才(夏侯渊)骑军四出,焚掠极酷,似为遮掩……营中粮草调度异常,新至粮秣未入前线大营,反有部分军粮装车,疑为后运……军中暗传流言,言道兖州有变,军心浮动……」
另一份更简短的口信则由王县令补充说出:“下官……下官在负责粮草转运的衙署中有一故旧,他虽不知全局,但昨日收到数道紧急命令,要求加急筹备可供三万大军半月所用之粮草,集中于濮阳一线,且……且要求严格保密,非刺史府(荀彧)手令不得调阅……”
主营器械西移、粮草向后集中、骑军疯狂扫荡掩护、以及军中的流言和荀彧异常的粮草调度命令……
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结论!
曹操要回师了!
他不是在调整部署,不是在玩什么花样,他是真的要放弃徐州战事,立刻回师兖州!
为什么?只有一个可能——他和陈宫的谋划,兖州内部的暗流,已经被荀彧察觉,甚至可能已经出现了更危险的迹象,迫使曹操不得不立刻回头扑火!
张邈的手微微颤抖,帛书险些脱手。他原以为还有时间,可以慢慢串联,等待更好的时机。却没想到,曹操的反应如此果决,如此迅速!
“完了……完了……”王县令面如死灰,喃喃自语,“曹孟德若回来,得知我等……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先前被鼓动起来的那点野心和兴奋,在曹操即将回师的雷霆之势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慌什么!”张邈强自镇定,厉声低喝,但他自己心中也是惊涛骇浪,“尚未到绝境!”
他深吸一口气,脑中飞速旋转。曹操回师,意味着兖州起事的窗口期正在急速关闭,甚至可能已经错过!现在已不是考虑如何煽动叛乱,而是要考虑如何应对曹操的清算,以及……如何保住现有的一点火种,甚至利用这场危机?
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出去!送给陈宫,送给吕布!
“王县令!”张邈目光锐利地看向对方,“你立刻回去,动用一切隐秘渠道,通知所有我们联络过的人,立刻停止一切活动,销毁所有书信凭证,蛰伏起来,没有我的消息,绝不可再有任何异动!记住,是立刻!马上!”
“是!是!”王县令如蒙大赦,连连点头,踉跄着就要往外跑。
“等等!”张邈叫住他,“你那条粮草线上的故旧,能否设法……拖延一下粮草集中调配的速度?不需要太久,一两日即可!”
王县令脸色惨白:“这……这太危险了……”
“尽量小心!哪怕只是制造一些混乱,延缓片刻也好!”张邈深知时间的重要性,“快去!”
王县令咬咬牙,重重点头,仓皇离去。
厅内只剩下张邈一人。他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快步走到案前,铺开绢帛,提笔欲书,却发现手抖得厉害,墨汁滴落,污了绢面。
他弃了笔,直接对门外候命的心腹死士下令:“备快马!最快的马!两人一组,分不同路线,即刻出发,星夜兼程,前往河内郡怀县,求见陈宫先生!告知他:”兖州事急,曹公将返,速请决断!‘“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决绝:“……另,一组人,直接西渡黄河,想办法前往洛阳方向,寻找温侯大军,禀报同样消息!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在曹操回师之前,将消息送到!”
“诺!”死士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寒夜之中。
张邈独自站在空荡的厅堂里,听着窗外愈发凄厉的风声,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惊蛰未至,春雷未响,但曹操回师的这道无声雷霆,却已提前劈开了兖州上空的阴云,露出了其下隐藏的万丈深渊。
他的计划,吕布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便迎来了最严峻的考验。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