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已过三刻,长公主府的书房依旧亮着灯火。窗纸上的竹影被风摇得簌簌作响,案头堆积的奏章在烛火下投出沉沉的阴影,像极了压在林昭心头的重石。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尖划过江南盐税案的卷宗,密密麻麻的账目看得人眼晕。沈砚白日里留下的账册被青霜捡了回来,此刻正摊在案角,墨迹间仿佛还残留着那人令人作呕的气息。林昭越看越烦,索性将狼毫拍在笔洗里,溅起的墨汁在白纸上晕开,像朵开败的墨花。
“公主,夜深了,要不要先歇息片刻?”青霜端着参汤进来,见她眼下的青黑,忍不住心疼,“这些折子明日再看也不迟。”
“明日?”林昭苦笑一声,捏了捏发酸的脖颈,“明日陛下又要问起漕运改革的进度,沈家那群人盯着呢,片刻都松懈不得。”
她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极轻的衣袂翻动声。林昭没有回头,指尖却悄然放松了。
果然,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悬在她颈后,温热的指尖试探着落在风池穴上。萧烬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夜风拂过湖面:“公主,眉头皱得太紧了。”
林昭紧绷的肩线瞬间松弛。“白日里的事,谢了。”林昭望着烛火跳动的光晕,声音轻得像叹息。
“谢我?”萧烬的指尖滑到她的太阳穴,打圈按压的动作带着说不出的亲昵,“那几个小厮的戏钱,可得记在你账上。我这月的俸禄,都赔在‘西域奇珍’的戏服上了。”
林昭被她逗得轻笑出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萧烬的手法极准,指尖总能精准找到她最酸胀的穴位,温热的力道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驱散了熬夜带来的疲惫。她能闻到萧烬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雪后清冽的空气,让人莫名安心。
“账房先生说,沈家最近确实在江南私挪税银,那些话不算全假。”
林昭心中一动。她知道萧烬的本事,但凡她关注的事,这人总能不动声色地查得一清二楚。就像此刻,她未说一句疲惫,萧烬却已察觉她肩颈的僵硬,指尖正顺着脊椎缓缓下移,按在她因久坐而酸胀的肩胛处。
“你这双手,本该握刀护驾,倒成了按摩的手艺。”林昭闭上眼,感受着她指腹的力道,那力道里藏着经年累月的训练,轻重缓急都恰到好处。
“护驾有千万种方式。”萧烬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带着暗卫特有的沉稳,“让公主舒心,也是其中一种嘛。”
她的指尖偶尔擦过林昭的耳后,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林昭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不是寻常女子的脂粉香,而是淡淡的皂角混着皮革的味道,干净又利落,像边关的风,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萧烬收回手,低声道:“主子试试,是否松快些了?”
林昭睁开眼,只觉得连日的疲惫都散了大半。她转头看向萧烬,对方已退到三步之外,垂着眼睑站在烛影里,玄色衣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暗处依旧显眼。
“青霜,伺候我卸妆。”林昭起身走向内室,刻意忽略方才心头的悸动。
青霜退出去时,悄悄带上门。林昭坐在梳妆台前,取下头上的赤金点翠步摇,卸下繁复的钗环。铜镜里的女子眉眼清丽,却带着掩不住的倦意,脂粉也遮不住眼底的青黑。她用温水细细擦拭脸颊,当最后一点脂粉褪去,露出的素净面容上,连眉峰都柔和了几分。
身后传来轻响,萧烬不知何时已走近,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花茶:“公主尝尝,安神的。”
林昭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正想道谢,却被萧烬轻轻按住了肩膀。她下意识仰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萧烬离得很近,烛火在她瞳孔里跳跃,映得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仿佛落满了星光。林昭能看清她眉骨的轮廓,看清她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间的温热。这双眼睛曾无数次在暗处护她周全,此刻却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像平静的海面下翻涌的暗流。
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风声、远处的更漏声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清晰的呼吸声。萧烬的目光从她的眉眼滑到唇角,又缓缓落回她的眼底,那眼神里藏着太多东西——有经年累月的守护,有小心翼翼的倾慕,还有压抑在暗卫身份下的万千情思,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将林昭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林昭只觉得脸颊发烫,像被烈火烫过一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慌乱地低下头,避开那过于灼热的目光,指尖紧紧攥着茶杯,杯壁的温度都烫不回她失序的心跳。
“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萧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哑得像情人间的私语。
林昭猛地抬头,正对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那里面的惊艳与深情如此直白,让她有些红了眼眶。
“放肆。”她低声呵斥,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别忘了你的身份。”
萧烬立刻收回手,单膝跪地,头埋得很低:“属下失言。”
烛火依旧跳动,室内却恢复了往日的疏离。林昭望着铜镜里自己泛红的脸颊,又看向镜中那个跪在阴影里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这暗夜里滋生的情愫,像藤蔓般悄然缠绕,早已越过了主与仆的界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疯长成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