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雕花窗棂时，萧烬已在阿莲的小院里枯坐了整整五日。
她常倚在廊下，青灰色的披风落了层薄尘，发间沾着未散的暮色，宛若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玉像。
阿莲端来的米粥从冒着热气到彻底凉透，她也只是偶尔抬眼，目光穿过院角那丛枯竹，落向远处宫墙的飞檐，那里曾是她日日守着的方向，如今却只剩一片模糊的灰。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魂灵，大部分时间只是呆呆地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四方的天空，眼神空洞，一言不发。阿莲端来的饭菜，往往是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她却动不了几筷子，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下巴尖了，眼眶也更深了，那身玄色劲装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
阿莲看着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她试着问过几次，但萧烬要么毫无反应，要么只是极其缓慢地摇摇头，便再无下文。那种深沉的绝望和痛苦，仿佛在她周身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公主府内，林昭听着青霜的禀报，眉头越蹙越紧。
“她人在何处？” “回殿下，在城南那家‘莲记甜斋’，与那阿莲在一起。” “几天了？” “已是第三日。据回报，她……终日不语，饮食甚少，状若……”青霜斟酌了一下用词，“状若失魂。”
林昭闻言，一时气结，指尖猛地攥紧了袖口。这个呆子！蠢木头！不过是略施小计，刺激她一下，她倒好，直接给本宫玩起失踪和绝食来了？！竟还跑到那个阿莲那里去！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意直冲头顶。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立刻派人去把那块朽木抓回来狠狠教训一顿的冲动。
“殿下，是否需要属下立刻去将她带回？”青霜察言观色，低声请示。
林昭沉默了片刻。眼下计划正在进行到关键处，赵琰那边需要配合，宫里皇帝也盯着，许多细节还需布置。萧烬此刻这副状态，回来反而可能坏事……
她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烦躁和无奈：“不必了。派两个机灵点的人，暗中看着点，别让她出事就行。其他的……随她去吧！”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青霜领命退下。
林昭独自坐在殿内，心里却远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那呆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总是在她眼前晃悠。就这般受不了？对本宫就这般没信心？真是……愚不可及！
而另一边，阿莲看着萧烬日渐憔悴，如同凋零的花一般失去生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这日傍晚，她端着一碗精心熬制的肉糜粥走进小屋，看到萧烬还是那般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要化作一尊石像。阿莲将粥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萧烬眼睫颤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回头。
“萧烬！”阿莲的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火气和心疼，前所未有的严厉，“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烬吗？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再难再苦也能咬着牙活下去的阿烬去哪了？！”
萧烬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神里有一丝波动，却依旧是死灰一片。
“不过是一道赐婚圣旨，不过是一些风言风语，就能把你打击成这样？！”阿莲又急又气，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是！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知道你……你对殿下有意！可事情到底如何，你问清楚了吗？你争取过了吗？你就这样自己躲在这里，不吃不喝，作贱自己，有什么用？！”
“殿下那样的人物，心思岂是常人能轻易猜透的？她若对你无意，往日里那些……那些纵容和亲近，又算什么？难道都是假的吗？你就不能信她一次？就不能亲自去问个明白？！”
“你在这里要死要活，除了让关心你的人心疼，让看你笑话的人得意，还能改变什么？萧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钝、这么懦弱了！”
阿莲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萧烬的心上。她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滚落。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破碎的声音：“我……我不敢问……我听到他们……陛下赐婚……她……她好像答应了……我……”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委屈和恐惧将她淹没。她害怕去问，害怕听到那个让她彻底绝望的答案，害怕连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念想都被打碎。
看着终于哭出来的萧烬，阿莲的心一下子软了，火气也消了大半。她叹了口气，走上前，拿出帕子，有些笨拙却又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
“傻丫头……”阿莲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哭出来就好了，别憋着。”
她轻轻抱住萧烬颤抖的肩膀，像小时候安慰那个被欺负了的小妹妹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阿莲姐姐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阿烬，有些事情，光靠躲和猜是没用的。”
“你若是真放不下，那就去问，去争！哪怕最后头破血流，也好过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折磨自己，你说是不是？”
“殿下若真对你无心，你便死了这条心，堂堂正正地转身离开，咱们也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可万一……万一是有什么误会呢？你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萧烬靠在阿莲温暖的怀里，听着她朴实却充满力量的话语，压抑了几日的痛苦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彻底爆发出来。她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彷徨、恐惧、不甘和心碎都哭出来。
阿莲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哭了不知多久，萧烬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低低的抽噎。她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但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迷茫。
“阿莲姐姐……我……我真的可以去问吗？”她声音沙哑，带着不确定的怯懦。
“当然要去！”阿莲斩钉截铁地说，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但不是现在。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一阵风都能吹倒。先把身子养好，吃饱饭，睡好觉，等有了精神，再去想该怎么办。”
她将那碗还温热的粥端过来，塞到萧烬手里：“听话，先把这碗粥喝了。天塌下来，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扛，知道吗？”
萧烬看着手里温热的粥，又看看阿莲关切的眼神，沉默了许久，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拿起勺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虽然胃口依旧不好，但这一次，她是在努力地往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