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那一句“鸿门宴”的质问,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寂的池塘,整个议事大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士绅商贾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主位上的周明身上,他们大气不敢喘,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上午广场上那数十颗人头滚落的画面,还清晰地烙印在他们的脑海里。
这位周总办,究竟是会像项羽一样,摔杯为号,将他们这些“刘邦”尽数斩杀于此?还是另有图谋?
周胜、徐莽等人眼神一冷,身上那股刚刚经历过血战的煞气不自觉地散发出来,让周遭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到来。
主位上的周明,面对这近乎撕破脸的质问,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怒意,反而浮现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笑容。
他缓缓起身,在一众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竟亲自提起桌上的茶壶,缓步走到那名须发皆白的老秀才面前。
“咕嘟……咕嘟……”
清亮的茶水被注入老秀才面前那只未曾动过的茶杯,热气氤氲,茶香四溢。
周明放下茶壶,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和笑道:“老先生说笑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那是小道。”
“今日请大家来,是想与诸位共谋一场泼天的富贵。”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老秀才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茶水,又看了看周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共谋富贵?
在场的士绅们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这位杀神刚刚用屠刀洗净了邵清县的天,转眼间就要和他们谈生意?
周明没有给他们太多揣测的时间,他回到主位,对身旁的苏清雪轻轻颔首。
苏清雪会意,起身走到大厅中央,两名周家庄的精干弟子随即将一幅巨大的舆图展开,挂在了墙壁上。
那是一幅极为详尽的邵清县舆图,山川、河流、城镇、村落,标注得一清二楚。
“诸位乡贤请看。”
苏清雪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知性魅力。她手持一根细长的木杆,指向舆图。
“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邵清县未来五年发展纲要》。”
“第一步,基建。我们将以县城为中心,修建三条足以并行两辆马车的水泥官道,分别贯通周家庄、清泉镇以及南方的产粮重镇。路通,则财通。届时,货物运输成本将降低七成以上!”
此言一出,不少以商为本的士绅眼睛顿时一亮,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第二步,水利。清查县内所有河道,加固堤坝,并于清泉河上游修建水库,开挖灌溉主水渠,确保县内七成以上的田地,未来十年,再无旱涝之忧!”
以农为本的士绅们,更是心头剧震。这手笔,太大了!
“第三步,教育。我们计划在县城建立高等学堂,在各乡镇建立初等学堂,启迪民智,培养人才。有了识字会算的工人,才能开办工厂,有了懂得新农技的农民,粮食才能增产。”
苏清雪的讲解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将一幅波澜壮阔的蓝图,徐徐展现在众人面前。
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士绅都被这宏大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给震住了。他们一生所求,不过是多收几斗租子,多赚几两银子,何曾想过,一个县城,竟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待苏清雪讲解完毕,退回周明身侧,周明才微笑着开口。
“这些工程,耗资巨大,单靠我周家庄,力有不逮。”
他环视众人,目光温和却极具穿透力。
“但若能做成,邵清县未来十年,商路通达,百业兴旺,人人富足。诸位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就是我所说的富贵。”
话音刚落,他话锋一转,对周小七示意。
周小七面无表情地走出,身后跟着四名精壮汉子,抬着两口沉重的樟木箱子,“哐当”一声,放在了大厅中央。
箱盖打开,满室皆惊!
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地契、房契,以及一本本厚厚的商铺账册!
“这是从陈、赵、孙、林四家逆贼处抄没的田产商铺。”
周明的声音平淡,却让所有士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意将这些田产商铺折价,成立一个‘邵清发展基金’,专门用于方才苏小姐所说的各项工程。”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在座的诸位,若有兴趣,可以自愿出资,认购这支基金的股份。日后所有工程产生的收益,比如道路的过路费、水库的灌溉费、工厂的利润,都将按照股份,分红给各位。”
轰!
所有士绅的脑子都炸了!
他们死死地盯着那两箱子地契账册,眼睛里冒出贪婪的火光,呼吸变得无比粗重。
那是四大家族百年积累的财富啊!毫不夸张地说,占据了邵清县近三成的精华!
周明此举,等于是将这块肥得流油的肉,切开来摆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赤裸裸的诱惑!
但同时,这也是一种冰冷刺骨的警告!
这些财富,他能从陈家身上拿出来,就能从你们身上再拿一次!
一位绸缎庄的胖老板,额头冒汗,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若是入了股,就等于和这位周总办绑在了一条船上。他要修路,要兴水利,日后自己的生意、田产都能受益,这分红想必也极为可观……
可若是不入股……
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周明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热气,慢悠悠地说道:
“当然,此事全凭自愿。我振华的规矩,从不强迫任何人。”
他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只是,未来的路,有人走阳关大道,就得有人走独木桥了。”
一句话,如腊月寒风,让整个大厅瞬间冰封。
阳关大道,还是独木桥?
生,还是死?
这个选择题,太简单了。
所有士绅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们脸上最后一丝侥幸和挣扎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敬畏与顺从。
“我……我李家布庄,愿出白银五千两,认购股份!”一个士绅颤抖着站了起来。
“我王家米行,愿出良田百亩,折价入股!”
“我……”
一时间,响应者此起彼伏,生怕落于人后,被划到走“独木桥”的那一拨里去。
周明满意地点了点头,新秩序的经济基础,成了。
就在这众人心思浮动,争相表态之际,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名须发皆白的老秀才,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再一次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那些争先恐后的同僚,而是死死地盯着周明,声音尖锐而悲愤。
“周总办画的饼再大,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我等皆是朝廷的子民,只认朝廷册封的父母官,只认县衙大堂里的高县尊!”
老秀才挺直了腰杆,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声问道:
“不认你这无凭无据,自封的‘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