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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破碎的晨曦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迹。

当阿木将最后一点心神,连同那枚翠绿欲滴的叶符,一同按入星阵核心的瞬间,整个黑山寨的时间仿佛都凝固了。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撕裂天地的光芒,只有一种温柔而磅礴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悸动,以星阵为圆心,无声地扩散开来。

那光,是初春冰雪消融时,第一缕照在嫩芽上的阳光;是盛夏暴雨过后,天边悬挂的那道七彩霓虹;是深秋落叶归根时,融入泥土的最后一抹金黄;是寒冬万物沉寂下,大地深处孕育的勃勃生机。它被称之为“青华净世”,是老祭司毕生所求,是阿木以身为祭,从星辰与地脉的共鸣中,强行引动的一线生机。

淡青色的光雨,如同有生命的精灵,轻盈地洒落在山寨的每一个角落。它们所过之处,那盘踞了数日、如同粘稠墨汁般的灰绿色腐毒瘴气,发出了“滋滋”的声响,仿佛积雪遇到了烈阳,迅速地消融、瓦解、净化,最终化为最纯粹的空气,消散无踪。

被瘴气遮蔽了太久的天空,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墨蓝色的天幕上,繁星璀璨,如同被打翻的钻石匣子,每一颗都闪烁着清冷而遥远的光芒。银河如一条璀璨的玉带,横贯天际,将山寨温柔地揽入怀中。久违的、带着草木清甜与泥土芬芳的山风,自由地穿梭在吊脚楼之间,吹拂在每一张饱受折磨的脸上,带走了积郁已久的腐臭与绝望。

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散了!瘴气真的散了!”一个年迈的妇人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感受着清风的抚摸,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她跪倒在地,对着星空不住地叩拜。

“我能呼吸了!我的胸口……不闷了!”一个之前咳得撕心裂肺的年轻人,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感受着肺部前所未有的舒畅,他兴奋地跳了起来,却因身体虚弱而踉跄着摔倒,却依然放声大笑。

“天神显灵了!是山神大人听到了我们的祈祷!”

“是阿木!是阿木少爷为我们带来的神迹!”

欢呼声、哭喊声、对天叩拜的祈祷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充满了生命韧性的赞歌。人们相拥而泣,互相搀扶着走出家门,他们看着彼此脸上因疾病而留下的苍白与憔悴,但那眼中,却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他们感受着体内那如附骨之疽般的瘴毒,正在这青色光雨的浸润下迅速消退,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已然被驱散。

然而,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其代价是惨重的,并且迅速地将人们从狂喜的巅峰,拉回了残酷的现实谷底。

星阵中央,阿木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地上,仿佛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玉雕。他身上的衣物在能量引导过程中早已化为飞灰,只留下几片焦黑的残片,勉强遮蔽着身体。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胸口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他胸前,那枚陪伴他成长、赋予他力量、数次拯救山寨于危难的叶符,已经彻底崩碎,只残留着一些细微的、如同玉石粉末般的翠绿碎屑,随着微风轻轻飘散,最终落入了石板的缝隙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云兰跪在他身边,双手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阿木身上,然后探出手指,去探查他的鼻息和脉搏。指尖传来的微弱触感,让她心如刀绞。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滴在阿木冰冷的脸颊上。她用沾湿的布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阿木额头的冷汗,嘴里不停地喃喃呼唤着他的名字:“阿木……阿木你醒醒……你看看我,瘴气散了,我们赢了……你醒醒啊……”

但他,没有任何回应。他仿佛耗尽了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量,陷入了最深沉的黑暗。

老祭司在桑伯的搀扶下,勉强站立着。他主持仪式耗尽了心神,此刻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但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却紧紧盯着阿木,充满了忧虑、痛惜,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他推演了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算到,引动这等神迹,竟需要以施术者的本源——叶符的彻底毁灭为代价。叶符破碎,阿木昏迷,黑山寨刚刚驱散了瘴毒,却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柱,一颗能照亮未来的星辰。

阿树瘫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作为理论的构建者和星阵的绘制者,精神力的消耗同样巨大。他望着成功净化的、繁星点点的夜空,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深切的担忧。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推演着阿木的状况。叶符是阿木与地脉共鸣的媒介,是“生泉”之力在他体内的具象化体现。如今媒介破碎,意味着阿木与大地之间的联系恐怕也已断绝。这对于依赖他感知地脉、调动地火的黑山寨来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阿木哥……他怎么样?”阿树的声音沙哑不堪,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云兰抬起泪眼,绝望地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气息很弱,脉象混乱……我……我感受不到他体内有‘生泉’之力的流动了,就像……就像一条奔腾的河流,突然断掉了源头一样……”

此言一出,围过来的桑伯、岩叔等人心头都是一沉。感受不到生泉之力,意味着阿木不仅失去了力量,更可能失去了生命力的根本。那不仅仅是力量的消散,更是生命本源的枯竭。

岩叔猛地抹了一把脸,将刚刚因瘴气消散而升起的喜悦强行压下。他环顾四周欢呼的人群,又望向寨外沉沉的夜色,那片黑暗中,潜藏着更加凶恶的敌人。他低吼道,声音如同惊雷,惊醒了沉浸在复杂情绪中的核心几人:“都别愣着了!瘴气是散了,但谢阎那帮杂碎可还在山下虎视眈眈!阿木拼了命为我们争取来的生机,不是让我们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他的吼声,充满了力量,也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桑伯立刻挺直了佝偻的腰背,恢复了老族长的威严。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却也让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岩子说得对!云兰,你立刻带人将阿木小心抬回学舍,用最好的药材,全力救治!祭司,您也需要休息,去学舍那边,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阿树,你还能撑住吗?”

阿树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他挣扎着站起来,挺直胸膛:“我没事,桑伯,我能撑住。”

“好!”桑伯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下达指令,“岩子,立刻清点我们还能战斗的人手,检查武器,加固寨墙!谢阎不是傻子,他看到瘴气消散,绝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天一亮,他的进攻就会到来!”

“明白!”岩叔重重抱拳,转身便吼叫着召集猎人们,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桑伯又看向阿树和阿木被抬走的方向,声音低沉而迅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阿树,你和我,还有几位老猎手,立刻去学舍!我们必须知道,没有了阿木和地火,我们还能依靠什么来抵挡谢阎的进攻!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想出对策!”

短暂的喜悦,如同清晨的露珠,在现实的烈日下迅速蒸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严峻的形势和沉甸甸的责任。黑山寨的众人,还来不及好好享受这清朗的夜空,还来不及为阿木的牺牲而悲痛,就必须立刻拿起武器,擦干眼泪,面对即将到来的、更直接、更血腥的风暴。黎明的曙光,带来的不是新生,而是一场血战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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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铁蹄叩门

落雁谷,谢阎大营。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巨大的军用沙盘上,插满了代表敌我双方的旗帜,其中代表黑山寨的那一面,被一根黑色的利箭钉死在中央。谢阎端坐在主位之上,一身玄色重甲,脸上那张狰狞的恶鬼面具在跳动的烛火下,光影变幻,更显诡异与森然。他面前,单膝跪着三名斥候,浑身沾满了夜露和尘土,气息不稳。

“禀报将军,黑山寨上空异象已消,那股青色光辉已然不见。属下等冒险靠近至三里外观察,确认笼罩山寨多日的腐毒瘴气……已彻底消散!”斥候队长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仿佛在描述一个荒诞的梦境。

“消散了?”谢阎的声音透过面具,冰冷而平缓,听不出任何喜怒,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可看清是何缘故?是何人施为?”

“属下……属下不知。”斥候队长低下头,声音更低,“只看到寨中有奇异光芒冲天而起,与星辰相连,光芒所及,瘴气如雪融。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随后光芒收敛,寨内似乎……似乎欢声雷动,灯火通明。”

这时,坐在下首的那个干瘦如柴的老头,巫毒师兀骨,用他那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开口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阴冷的寒气:“将军,那青光……老夫虽未亲见,但根据斥候描述,其蕴含的净化之力,纯粹而浩大,非寻常术法所能及。引动星辰,勾连地脉,这是近乎‘神迹’的手段。施展此术者,必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甚至可能……已然身陨,油尽灯枯。”

他枯瘦的手指在沙盘上黑山寨的位置点了点,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狠毒:“此刻,正是黑山寨最为虚弱之时!强弩之末,回光返照罢了!”

旁边那个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黑袍人,也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兀骨先生所言极是。无论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能引动如此伟力,施术者必遭反噬。此刻山寨上下,必然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核心人物陨落的悲痛之中,军心涣散,防备松懈。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谢阎缓缓站起身,他高大的身躯在帐内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全身的玄甲叶片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铿锵之声。他走到帐门前,掀开帘子,望着远处黑山寨方向那片重新变得清晰、甚至显得有些宁静的星空,面具下的双眼中,闪烁着冰冷而贪婪的光芒。

“神迹?一群山野村夫,也配妄谈神迹?”他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屑与狂傲,“不过是挖空了祖坟,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禁术罢了!传令下去!全军拔营,饱食战饭,拂晓时分,兵临黑山寨下!我要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明白,在真正的铁与血面前,任何虚妄的神迹,都脆弱得不堪一击!我要亲手碾碎他们所谓的希望,让他们在绝望中,将山寨的一切,包括那棵神木,都双手奉上!”

“是!”帐内众将齐声应诺,眼中也燃起了嗜血的火焰。胜利的渴望和掠夺的野心,让整个大营都沸腾起来。

翌日,拂晓。

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将沉寂的黑暗缓缓驱散,勾勒出群山连绵起伏的轮廓。持续了数日的腐毒瘴气消失后,山间的晨雾显得格外清新,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然而,这份宁静的清新,很快就被一股肃杀之气所彻底打破。

咚!咚!咚!

低沉、雄浑、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心跳,一下下,沉重地敲击在黑山寨每一个人的心头。这鼓声,是死亡的序曲,是冲锋的号令。伴随着鼓声的,是成千上万只铁靴踏在坚硬地面上,发出的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金属铠甲相互碰撞,汇成的令人牙酸的铿锵之音。

寨墙之上,坚守了一夜的猎人们瞬间绷紧了每一根神经。他们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岩叔独臂持刀,屹立在墙垛之上,目光如鹰隼般投向山下蜿蜒的山道。只见那条通往山寨的唯一道路上,一条黑色的“铁流”正缓缓涌来,遮天蔽日。

谢阎的军队,排着严整的战斗队形,刀枪如林,在微弱的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最前方,是举着巨大塔盾的刀盾手,盾牌紧密相连,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钢铁壁垒。其后,是手持长枪、枪尖如林的枪兵方阵,两翼则有弓箭手策应,军容鼎盛,杀气凛然。黑色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绣着一个狰狞的鬼头图案,仿佛在嘲笑着寨墙上那稀少的守军。

与之前试探性的攻击不同,这一次,谢阎显然动用了他的主力,意图一举踏平黑山寨,不留任何余地。

“准备战斗!”岩叔的怒吼声响彻寨墙,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弓箭手,上火箭!滚木礌石,都给老子搬到墙边来!让这帮龟孙子尝尝我们黑山寨的厉害!”

猎人们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依令行事。他们的人数比起山下敌军,显得如此单薄,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而且大多面带病容,身体状况远未恢复。但他们的眼中,却燃烧着与昨日截然不同的火焰——那是家园被入侵的愤怒,是退无可退、唯有死战的决绝。

学舍内,气氛同样紧张,甚至带着一丝悲壮。阿木依旧昏迷不醒,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云兰守在他身边,不时用湿布为他擦拭身体,并探察他的脉搏,每一次探查,都让她的心往下沉一分。她将自己珍藏的最后几株疗伤圣药研磨成汁,小心翼翼地喂给阿木,但药汁入口,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桑伯、阿树以及几位经验最丰富的老猎手,围在一张简陋的沙盘前。沙盘是用泥土和树枝临时搭建的,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山寨的布局和敌军可能进攻的路线。

“谢阎全军压上了。”桑伯的声音沉重得如同压着一块巨石,“寨墙虽然加固过,但挡不住他那些攻城器械。岩子他们最多能支撑一到两个时辰,一旦寨门被破,巷战就是一场屠杀。”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猎手,岩叔的副手,脸色难看地说道:“没有了地火之威,我们的弓箭和滚木,对结成军阵的士兵杀伤有限。一旦被他们突破寨门……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躺在角落的阿木,又迅速地、带着不忍与绝望地移开。他们比谁都清楚,那个曾经能一挥手便引动地火、焚尽强敌的少年,此刻正躺在那里,生死未卜。他们不能再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阿树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起皮。他面前摊开着星纹石板的拓印图和山寨的地形图。他的手指在图纸上飞快地移动,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无数个符号、阵法、地形、兵力对比在他的脑海中碰撞、组合、推演。他必须找到一个办法,一个绝境逢生的办法。

“硬拼,我们毫无胜算。”阿树的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我们唯一的优势,是对地形的熟悉,以及……谢阎的轻敌和贪婪。我们必须利用这一切。谢阎的目标,除了征服,很可能还有神木和……生泉。”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突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亮光,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桑伯:“桑伯,我有一个想法,很冒险,九死一生,但或许是唯一能重创敌军,为我们争取时间甚至……创造奇迹的办法。”

“说!”桑伯毫不犹豫,他此刻愿意相信任何一丝可能。

“我们需要……诱敌深入。”阿树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寨子中央,神木所在的那片空地。“将谢阎的主力,尤其是他本人和他身边那些异士,引入寨中,引入我们刚刚完成净化的星阵范围之内。”

“什么?”那位老猎手失声惊呼,几乎跳了起来,“让他们进来?那不是自寻死路吗?把战场放在我们家里?”

“不!”阿树的眼神锐利如刀,他猛地指向沙盘上的星阵位置,“星阵虽然仪式结束,但残余的星辰之力和地脉能量并未完全散去,尤其是‘生泉’之力被短暂激发后,那片区域的能量场极不稳定,就像一个刚刚被灌满水,却出现了裂痕的水坝!我研究了石板上所有关于‘束缚’、‘混乱’乃至‘逆转’的符号……如果我能提前在星阵基础上,进行一些修改和引导,制造一个能量陷阱,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引爆那片区域混乱的能量!”

他语速极快,仿佛在和时间赛跑:“但这需要时间准备,至少需要一个时辰!还需要有人能精准地将谢阎引到预定地点!而且,能量引爆是无差别的,我们自己人必须提前撤离那片区域,否则……也会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桑伯死死地盯着沙盘,又看了看阿树那充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将最后的战场放在寨内核心,一旦失败,万劫不复。但正如阿树所说,正面抗衡毫无胜算,唯有行险一搏。

“……有几成把握?”桑伯沉声问,声音在颤抖。

“不到三成。”阿树坦诚得残酷,“而且,我需要人协助,需要能量源……可能需要……动用神木的部分力量,甚至……可能会对‘生泉’造成一些不可逆的影响。”

动用神木,影响生泉!这无疑是动摇山寨根基的举动。神木是黑山寨的图腾,生泉是生命之源。为了一个胜算渺茫的计划,就要拿山寨的根本去冒险?几位老猎手都露出了迟疑和痛苦的神色。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突然从角落的床铺上传来:

“听……阿树的……”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昏迷不醒的阿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神虽然涣散无力,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雾,却带着一丝清晰的意志。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几个字,说完,胸膛剧烈地起伏,仿佛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他苏醒的力量。

“阿木!”云兰惊喜交加,泪水再次涌出。

阿木的目光艰难地转向阿树,微微眨了一下眼,随即又无力地闭上,重新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但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众人心中的迷雾和犹豫。

桑伯深吸一口气,再无半分迟疑。阿木的认可,那微弱却坚定的声音,成了压垮天平的最后一块砝码。他相信阿木,就如同相信自己的儿子。

“好!就按阿树说的办!”桑伯斩钉截铁,声音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立刻行动!阿树,你带人去准备阵法,需要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云兰,照顾好阿木,随时准备向後山密道转移!其他人,随我出去,我们要给岩子他们下达新的命令,并且……给谢阎演一场好戏!”

一场关乎黑山寨存亡的豪赌,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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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血染的舞台

寨墙攻防战,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的地狱。

谢阎的军队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在震天的战鼓声中,盾牌手顶着从天而降的箭雨和滚木礌石,如同黑色的潮水,稳步推进到寨墙之下。沉重的巨木,在数十名士兵的推动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在并不算坚固的寨门上。

“放箭!放火箭!”岩叔的怒吼声在喊杀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猎人们依托墙垛,将点燃了火把的箭矢射向敌军。火箭划破晨雾,带着死亡的呼啸,扎入敌军阵中,点燃了几面军旗和部分士兵的衣物,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但更多的士兵,在军官的呵斥下,用盾牌挡住火焰,继续向前。云梯一架架搭上寨墙,悍不畏死的敌军士兵如同蚂蚁般向上攀爬。

猎人们用长矛捅刺,用石块猛砸,用滚烫的桐油泼洒。每一次成功的防御,都伴随着敌军惨叫着跌落墙下,但同时也不断有猎人被飞来的流矢射中眉心,或被爬上墙头的敌军用刀枪砍中,鲜血瞬间染红了青灰色的墙砖。

岩叔独臂挥舞着那柄陪伴他多年的战刀,刀光如雪,人如疯虎。他哪里情况危急就冲向哪里,刀光闪过,必有一名敌军殒命。但他的右臂旧伤也因此被巨大的力量震得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用布条草草一缠,继续嘶吼着杀敌。

“顶住!为了山寨!为了身后的亲人!”岩叔的咆哮,如同战神之吼,激励着每一个濒临崩溃的猎人。

然而,实力的差距是悬殊的。猎人们的抵抗虽然英勇,但在敌军源源不断的攻势和精良的装备面前,寨墙的防御被一点点蚕食。终于,在付出了数十名士兵的性命后,伴随着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本就不算坚固的寨门,在敌军巨木的连续撞击下,轰然破碎!

“寨门破了!杀进去!杀光他们!”敌军发出了兴奋而残忍的狂吼,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破碎的缺口处汹涌而入。

“撤!按计划,向内寨撤退!依托房屋巷战!”岩叔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立刻下达了命令。这是桑伯刚刚派人冒着生命危险传来的新指令。虽然猎人们不解为何要放弃相对易守的寨墙,但出于对命令的绝对服从和对首领的信任,他们开始且战且退,利用复杂的街巷地形,迟滞敌军的推进速度。

谢阎在一队身披重甲的亲兵护卫下,踏过破碎的寨门,走进了黑山寨。他看着猎人们“狼狈”后撤的景象,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讥讽的笑意。

“垂死挣扎,困兽犹斗。”他挥了挥手,声音中充满了不屑,“全军压上,清剿残余,直取他们的神木和祭坛!我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底牌!”

黑袍人与兀骨如同两道阴影,紧紧跟在谢阎身侧。兀骨那双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鼻子微微抽动,仿佛在嗅探着什么。“将军,小心有诈。这寨子里的能量场……很怪异。瘴气虽散,但残留的气息……混乱而不稳定,像是被强行扭曲过。”

黑袍人也低声附和,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凝重:“感觉不到之前那引动星辰之人的气息,要么死了,要么隐藏极深。此地不宜久留,速战速决为上。”

谢阎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诡计都是徒劳!一群乌合之众,还能翻出天去?传我命令,全军推进,目标,中央神木!”

敌军主力涌入寨中,开始沿着街道向前推进。猎人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不断从屋顶、窗后、巷口发动偷袭,给敌军造成了一些伤亡,但也无法阻挡其主力向寨子中央推进的步伐。这场“败退”,是桑伯和岩叔精心导演的戏码。他们故意将抵抗显得激烈而散乱,一步步将谢阎的主力,这只骄傲的猛兽,引向那片看似平静,实则已经布置好死亡陷阱的空地。

空地的边缘,阿树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正争分夺秒地用特制的颜料和玉石碎屑,在原有的星阵基础上,添加着新的、更加复杂且充满不稳定感的符号。他的额头布满汗水,眼神却专注无比,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面前的阵法。云兰将一些珍藏的、蕴含着微弱能量的草药研磨成粉,交给阿树用于绘制关键节点,她的动作轻柔而迅速,眼中同样带着决绝。

“快!他们已经过了第三条街了!”一名负责了望的猎人压低声音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阿树画下最后一个符号,那是一个代表“逆转”与“湮灭”的古老符文。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好了!所有人,立刻撤离!退到神木后方五十步以外!快!”

桑伯指挥着剩余的寨民和伤员,搀扶着昏迷的阿木,迅速向神木后方以及更远处的屋舍撤退。空地周围,瞬间变得空无一人,只有那座散发着微弱、混乱能量波动的、经过改动的星阵,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片刻之后,沉重的脚步声和兵甲的铿锵声由远及近。谢阎在一群精锐亲兵的保护下,踏入了空地范围。他一眼就看到了空地中央那棵巍峨耸立、散发着古老苍劲气息的神木,也看到了神木前方那片绘制着奇异图案的星阵。

“就是这里了。”谢阎的目光,如同贪婪的毒蛇,紧紧地缠绕在神木之上,仿佛能穿透树皮,看到树干中流淌的精华。“果然不凡……这棵树,还有地下的东西,都将是本将军的!”

兀骨和黑袍人也跟了进来。兀骨一踏入星阵范围,脸色就微微一变,他感觉到一股极其不稳定的能量正在脚下涌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将军,此地能量混乱,有古怪!速速离开!”

但谢阎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神木吸引,胜利的喜悦和贪婪的欲望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大手一挥,狂妄地笑道:“装神弄鬼!一群山野野人,还能布下什么天罗地网?给我砍了这棵树,挖地三尺,也要把那‘生泉’之源找出来!”

就在几名亲兵应声上前,准备冲向神木的瞬间——

一直潜伏在神木后方阴影中的阿树,猛地将手中最后一块蕴含着云兰提供的草药精华和自身精神力的玉石,按在了脚下一个隐藏的、作为阵眼的核心符号上!

“启!”

嗡——!

整个星阵,骤然亮起!但这一次,光芒不再是纯净柔和的青白色,而是变得驳杂、混乱,仿佛被打翻的调色盘,夹杂着暗红、幽紫与不祥的灰黑!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不是那种充满生机的脉动,而是如同地龙翻身般的狂暴抖动!星阵上空,刚刚恢复清朗的天空,仿佛也被引动,风云突变,道道紊乱的能量流如同无形的鞭子,在空中抽打出刺耳的尖啸!

“不好!是陷阱!”黑袍人反应最快,身上黑气暴涨,形成一道屏障,试图护住谢阎。

兀骨也怪叫一声,掏出一个刻满符文的骨幡挥舞,散发出污秽的黑光,试图对抗混乱的能量。

但已经晚了!

被阿树强行引导、逆转的星辰残力与躁动的地脉能量,在失去了叶符和阿木精准控制后,变成了一场小范围却极度恐怖的能量风暴!地面龟裂,无数碎石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如同子弹般激射!混乱的能量流如同无形的利刃,肆意切割着范围内的一切!

“啊!”

“我的腿!”

“救命!眼睛!眼睛看不见了!”

踏入星阵范围的敌军士兵,首当其冲,在能量风暴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们的身体被撕裂,被混乱的能量侵入体内,瞬间化为焦炭,或是被无形的力量绞成了碎片!

谢阎有黑袍人和兀骨拼死保护,加上自身实力强横,勉强抵挡住了第一波冲击。但他身边的亲兵却瞬间倒下一大片!他脸上的恶鬼面具在能量风暴中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露出一双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的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堂堂一军统帅,竟然会在这小小的山野村寨里,栽在了一个毛头小子布置的陷阱里!

“撤!快撤出去!”谢阎嘶声怒吼,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恐惧。

然而,能量风暴形成了一个短暂的混乱力场,使得范围内的敌人如同陷入泥沼,行动变得极其困难。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

谁也没有注意到,躺在神木后方、被云兰紧紧护在怀里的阿木,那一直毫无动静的身体,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他破碎的叶符虽然化为粉末,但似乎仍有极其细微的、无形的联系,残留在他与这片土地之间。在星阵能量被引爆、地脉剧烈躁动的这一刻,那微弱的联系,仿佛被触动了一根沉寂已久的琴弦。

一股远比之前引导“青华净世”时微弱,却更加凝聚、更加锐利的意志,如同黑暗中悄然探出的毒刺,借助着地脉能量的混乱波动,无声无息地锁定了正在能量风暴中挣扎的、那个戴着破裂恶鬼面具的身影——谢阎!

这不是浩瀚的净化之力,而是凝聚了大地深处某种沉寂已久的、冰冷刺骨的……杀机!是这片被践踏、被掠夺的土地,在借由它唯一还能联系上的守护者,发出的最深沉、最致命的反击!

噗!

正在全力对抗能量风暴、心神激荡的谢阎,猛地感觉胸口一窒,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来自九幽之下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玄铁重甲和护体罡气,狠狠扎入了他的心脏!没有外伤,没有血迹,但那深入灵魂的剧痛和瞬间袭来的冰冷死寂感,让他发出了半声短促而骇然的闷哼!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面具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鬼。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从那道看不见的伤口中流逝。

“将军!”黑袍人察觉有异,惊骇回头,只见谢阎的身体晃了晃,强撑着没有倒下,但谁都看得出,他遭受了重创!不仅仅是身体,更是某种根基性的损伤!仿佛他赖以强大的某种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彻底摧毁了!

“撤……全军……撤退……”谢阎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了微弱的命令,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惧之色。

主帅突遭重创,敌军瞬间大乱。加上能量风暴的持续肆虐,幸存的士兵再也顾不得其他,搀扶着谢阎,如同潮水般向寨外溃退。

岩叔和猎人们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到敌军溃退,岂能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怒吼着从掩体后杀出,衔尾追杀,留下了更多敌军的尸体。

当最后一波敌军狼狈地逃出黑山寨,黎明的阳光才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辉洒满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血战的土地。

寨内,一片狼藉,尸横遍地,血腥气与能量风暴残留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诉说着战争的残酷。断壁残垣,焦黑的痕迹,无不昭示着这场战斗的惨烈。

星阵的光芒已然黯淡,阵法本身也在能量爆发中损毁大半,只留下一些焦黑的线条。阿树脱力地坐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望着溃退的敌军和升起的朝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即是无边的疲惫袭来,让他几乎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桑伯、岩叔等人相互搀扶着,聚集过来。他们看着昏迷的阿木,又看看脱力的阿树,最后望向寨外。他们赢了,再一次守住了家园,但代价是惨重的。阿木生死未卜,叶符破碎,神木和生泉可能受到影响,寨内伤亡不小,无数家庭破碎……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谢阎虽遭重创,但并未被消灭。他就像一头受伤的猛虎,虽然暂时退却,但仇恨的种子已经深深埋下,他迟早会卷土重来。而下一次,失去了最大依仗的黑山寨,又将如何应对?

朝阳之下,黑山寨迎来了短暂的喘息,但未来的阴影,却似乎更加浓重了。桑伯走到阿树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浑浊的眼中满是复杂:“孩子,你做得很好……我们,活下来了。”

阿树抬起头,看着桑伯布满皱纹的脸,又看了看昏迷的阿木,心中五味杂陈。活下来了,是的,他们活下来了。但阿木的牺牲,山寨的重创,以及那个未知的、更加危险的敌人,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他缓缓站起身,望向东方,那轮初升的太阳,温暖而明亮,却驱不散他心中的寒意。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感谢大家送的礼物,感谢催更,现在流量不好,全靠大家的喜欢,让我有动力写下去,呜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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