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将狭小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赵大龙被铐在审讯椅上,神情却异常放松,甚至带着点百无聊赖。他微微后仰,眯着眼,仿佛在打盹。
林峰和一名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员坐在他对面。
“赵大龙,”林峰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解释一下今天早上的行为。抬棺闹事,聚众暴力,威胁恐吓,故意伤害,还有损坏他人财物。性质非常恶劣。”
赵大龙慢悠悠地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无辜又带着点痞气的笑容:“警官,您这话说的可不对。我抬棺材,是给我那冤死的表弟刘小军出殡啊!我们那地方,讲究个风光大葬,抬棺游街,让街坊四邻都来送送,有错吗?”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悲愤”起来:“至于砸门?那是误会!我手下兄弟看那门年久失修,想帮着修修!谁知道那门那么不结实?”
“再说那个受伤的大姐,哎哟,那纯属意外!我那兄弟笨手笨脚,不小心碰倒了,他自己不也摔伤了脚踝?警官您可以去医院验伤,看看是不是他自己摔的?这最多算个意外伤害吧?至于威胁……”
赵大龙摊了摊手,一脸“诚恳”。
“我表弟死得惨啊!我就是心里憋屈,喊两声发泄一下,这年头,连喊冤都不行了吗?法律也没规定不能喊杀人偿命吧?”
“我喊谁了?指名道姓了吗?”
“哦,对了,喊了莫天明。”
“那是因为他是最后和我表弟有冲突的人!我怀疑他,找他问问,也不行?”
他一套说辞滴水不漏,将暴力冲突轻描淡写地化解为“出殡风俗”、“意外事故”和“情绪发泄”,把自己完全摘成了一个“悲愤过度、行为略有失当”的受害者家属。
赵大龙眼神坦然地迎着林峰锐利的审视,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林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表演。他知道赵大龙是老油条,这种程度的审讯很难撬开他的嘴。
他敲了敲桌面:“刘小军的案子,警方正在全力侦办。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严重干扰了办案秩序,也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抬棺威胁,不是发泄,是赤裸裸的暴力恐吓!你以为凭你这套说辞就能蒙混过关?”
“警官,您不能冤枉好人啊!”赵大龙叫起屈来,“我赵大龙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我表弟的案子,我比谁都着急!你们警方要是有线索,我全力配合!但今天这事,我认栽,门坏了,我赔!那位大姐的医药费,我全包!精神损失费,我也给!该拘留罚款,我认!”
“但您要说我恐吓杀人?这帽子太大,我可戴不起。”
他主动提出赔偿,姿态放得很低,却死死咬住“情绪发泄”和“意外”的基调,坚决不承认任何有预谋的暴力意图。
赵大龙清楚,只要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指使手下故意重伤林淑娟或意图杀害莫天明,警方最多只能以寻衅滋事、扰乱秩序、故意损坏财物等罪名处理他和部分手下,拘留几天,交点罚款,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林峰盯着赵大龙那双看似无辜实则深藏狡诈的眼睛,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他合上记录本,站起身:“赵大龙,你最好祈祷刘小军的案子没有因为你今天的发泄出现变故。”
话音刚落,赵大龙猛地抬头,眼中的戾气瞬间凝固,随即被一层更深的阴鸷覆盖——警方这话里有话,他们果然掌握了些什么!
林峰朝门外抬了抬下巴:“带下去,暂时收押。”
警员立刻上前架住赵大龙的胳膊。他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完全回神,踉跄了两步就被拖向门口。
………
………
市第二医院,急诊科。
林淑娟躺在观察室的病床上,额角贴着纱布,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眉头依旧紧锁着。
医生初步诊断是头皮裂伤,缝合了三针和轻度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24小时。
莫小雨眼睛红肿地守在床边,小手紧紧握着母亲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仿佛一松开,母亲就会消失。
莫天明坐在旁边的塑料椅上,沉默得像一尊石雕。
他拒绝了警察要求立即去局里做笔录的安排,坚持要等到母亲情况稳定。带他来的警察请示了林峰,得到了默许,此刻守在观察室门口。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纺织厂工装,五十多岁面容焦急的女人跑了过来,手里攥着一个布包。
“小雨!天明!淑娟怎么样了?”张素兰气喘吁吁地问,看到病床上的林淑娟,眼圈也红了,“造孽啊!那些天杀的混混!”
“张阿姨…”莫小雨看到熟悉的长辈,委屈和恐惧再次涌上心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医生说要观察。”莫天明声音低沉沙哑。
张素兰叹了口气,把布包塞给莫天明:“拿着!这是咱们院里的老邻居们凑的,不多,先垫付点医药费。”
莫天明默默接过那带着体温和邻里温情的布包,里面是零零碎碎的钞票。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低声道:“谢谢张姨。”
张素兰摆摆手,又看了看莫天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压低声音道:“天明啊,听张姨一句劝,那些人是黑社会,亡命徒!咱惹不起啊!警察…警察也不能天天守着咱。你妈这伤…唉,想想办法,不行…不行咱搬家吧?躲躲风头?”
莫天明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落在母亲苍白的脸上,又缓缓移向自己的妹妹,五指几乎要嵌入掌心。
搬家?能躲到哪里去?
那个赵大龙,根本算不上最大的威胁。真正如芒在背的,是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他太清楚了——一旦搬家,就等于脱离了警方的保护网。到那时,若面具人真的找上门,他凭什么护得住家人?
所以,哪怕明知警方在用他当诱饵,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留在原地。
掌心传来的刺痛感让他猛地回神。
他松开几乎要嵌进皮肉的指甲,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身旁。只见张素兰正用袖口狠狠抹了把眼角的泪,眼圈通红。她似乎想强忍住,但悲伤还是控制不住地倾泻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她俯下身,拉住莫小雨的手絮絮嘱咐道:“小雨啊,好好照看妈妈,自己别吓着,啊?”
起身时,她看向莫天明,“天明,张姨得回厂里上班了,先走了。你别愁钱的事,回头我跟主任念叨念叨,看能不能先把你妈这个月的工资预支出来。咱院里这些老邻居也都惦记着,凑了点心意,不够再跟大伙说。”
说罢,她又深深看了眼病床上昏迷的林淑娟,脚步沉重地挪向门口。
“谢谢张姨,您慢些走。”莫天明起身相送,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感激。
观察室里一片沉寂,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倒计时的钟摆,敲打在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