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旧竹筐破了个洞,竹条松松垮垮地耷拉着,露出里面泛黄的稻草。娘翻出针线筐,拿出一团新弹的棉絮,坐在筐边缝补起来。
“这筐子装过你小时候的棉衣,装过刚摘的棉花,扔了怪可惜的。”娘用细麻绳把松脱的竹条捆紧,指尖被竹刺扎了下,她吮了吮手指,继续穿针引线。
我看着那破洞,竹条断了好几根,忍不住说:“换个新竹筐吧,镇上集市就有卖的,也不贵。”
娘头也没抬,把棉絮往破洞里塞:“新的是好看,可这旧筐子的竹条都盘出包浆了,摸着顺手。你看这洞,塞点棉絮正好,冬天能当储物筐,装些怕冻的红薯。”
她缝得仔细,棉絮被竹条卡得牢牢的,露出的边角白乎乎的,倒像给旧筐子镶了圈花边。筐底原本积着的灰尘,被她用布擦得干干净净,露出竹条交错的纹路,像幅简单的画。
“你小时候总爱躲在这筐里玩,说自己是藏在竹林里的小熊猫,”娘笑着回忆,“有次躲进去睡着了,我们找了半天才在筐里把你捞出来,脸蛋压得红扑扑的。”
我凑近一看,筐底果然有块磨得发亮的地方,想必是当年我总在里面蹭来蹭去磨出来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筐上,新棉絮泛着柔和的光,旧竹条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
傍晚时,娘把几个红薯放进竹筐,盖好棉絮,笑着说:“你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棉絮保暖,竹筐透气,红薯放里面不会坏。”
我看着那只补了棉絮的旧竹筐,忽然觉得,日子里的修补从来都不是将就。就像这竹筐,破了洞,添点新棉絮,不仅能继续用,还藏着旧时光的温度——那些躲在筐里的午后,娘缝补时的专注,都跟着棉絮一起,被妥帖地收进了竹条的缝隙里。
灶台上的铁锅还冒着热气,娘刚炖好的排骨汤香得人直咽口水。我拿起桌边的暖壶想倒点水,手指刚碰到壶身,就被烫得缩了回来——壶里的水是今早烧的,一直闷在壶里,竟还滚烫。
“这暖壶倒是顶用。”娘端着汤碗走过来,笑着用抹布裹住壶身,倒了半碗水递给我,“你爹去年从镇上捎回来的,说是什么新式保温壶,果然能焐一天热乎气。”
我接过碗,看着暖壶上印着的红牡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的事。那时爹还在外地打工,大雪封了路,他怕家里冷,托人捎回这个暖壶,附信说“天冷,多喝热水,别冻着”。壶身磕了块漆,想必是一路辗转碰的,可爹在信里只字没提路上的辛苦。
“这壶胆怕是快坏了。”娘摸着壶底,“昨晚倒水时,听见里面叮当响,像是有碎片晃荡。”
我晃了晃暖壶,果然听见里面有细碎的响声,想来是保温胆裂了缝。“扔了吧,回头我再买个新的。”
娘却摇头,从柜里翻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几小块棉花和一卷细麻绳。“补补还能用,先凑合用着。”她把壶盖拧开,小心翼翼地拆开壶底的螺丝,取出里面的碎胆片,动作慢得像在拆什么宝贝。
“碎成这样,咋补啊?”我看着那些亮晶晶的碎片,忍不住咋舌。
“你看着就成。”娘拿出块新棉花,撕成薄薄的棉絮,一点一点填进壶胆的缝隙里,又用麻绳把外层的铁皮捆紧,“这样至少能保半天温,够咱娘俩喝的了。”
她把修好的暖壶放在灶台上,倒了点热水试了试,虽然没以前那么烫,却也带着暖意。“你看,这不就成了?”娘笑得眼角堆起细纹,“过日子哪能事事都换新的,旧物件修修补补,用着顺手,心里也踏实。”
正说着,爹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新暖壶,壶身上印着和旧壶一样的红牡丹。“镇上赶集,看见这壶打折,就给你娘捎了个新的。”他把新壶放在旧壶旁边,挠了挠头,“旧的要是不好使,就换这个。”
娘瞪了他一眼,却拿起新壶摸了又摸:“浪费钱,旧的还能用呢。”嘴上这么说,眼里却亮得很。
我看着并排摆在灶台上的新旧暖壶,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旧壶里的碎胆片还在晃荡,却焐着娘的心思;新壶闪着亮,盛着爹的惦记。或许日子就是这样,有旧物的温吞,有新物的鲜亮,才凑成了这锅冒着热气的排骨汤,和一家人围坐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