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旧蓑衣挂了好些年,棕丝已经发灰,边缘的线脚松松垮垮,像老人稀疏的胡须。爹说这是他年轻时上山砍柴穿的,“雨再大也淋不透,比现在的雨衣结实”。
昨夜下了场暴雨,今早收拾杂物时,我看见蓑衣被风吹落在地,棕丝吸了水,沉甸甸的。正想把它捆起来扔进柴房,爹却捡了起来,找了根细麻绳,坐在门槛上慢悠悠地缝补。
“这棕丝得顺着纹路扎,不然容易散。”他的手指粗糙,穿针时却格外稳,每一针都扎在原来的线眼里,像在给老伙计缝补衣裳。我蹲在旁边看,发现蓑衣的领口处,有块棕丝颜色格外深,爹说:“那是你小时候趴在我背上,口水浸湿的地方。”
我愣了愣,想起小时候总爱跟着爹上山,遇上下雨就躲在他蓑衣里,听着雨打在棕丝上“沙沙”响,闻着蓑衣特有的草木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总发现爹的肩膀湿了一大片,我的衣服却干干爽爽。
“现在谁还穿这玩意儿?”我忍不住说,“超市里的雨衣又轻又防水,才几十块钱。”爹头也不抬,把最后一针扎好,抖了抖蓑衣,棕丝间的水珠簌簌落下:“新雨衣是方便,可这蓑衣有念想。你看这磨损的地方,是当年砍柴时被树枝勾的;这补丁,是你娘怕我着凉,连夜缝的。”
正说着,村头的王大爷扛着锄头经过,看见蓑衣笑了:“老李,你还留着这老古董啊?我家那件早当柴烧了。”爹摸了摸蓑衣的棕丝,慢悠悠道:“烧了干啥?它陪我淋过无数场雨,挡过无数次风,留着不是占地方,是记着那些日子。”
午后放晴,爹把蓑衣挂回墙角,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棕丝泛着淡淡的光。我望着那片被口水浸湿的深色印记,忽然懂了——有些旧东西,哪怕不再实用,也舍不得扔,因为它们身上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暖,像这蓑衣里的草木味,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一凑近,还是能想起当年躲在爹背上的安稳。
窗台上的薄荷又蹿高了不少,绿得发亮的叶子挤挤挨挨,探出花盆边缘,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凉香。这是去年从邻居张奶奶家掐的枝,她说“薄荷好活,掐一段插土里就生根,夏天摘片叶子泡水里,能败火”。
起初只是随手插在空油桶盖的花盆里,没想到几场雨过后,就冒出了新叶。我学着张奶奶的样子,掐了顶端的嫩芽,果然没过几天,侧面就冒出了好几根分枝,慢慢长成了一丛。
今早摘菜时,顺手掐了两片叶子,揉碎了凑近闻,一股清冽的香味直钻鼻腔,瞬间驱散了早起的困意。娘看见的,说“留着吧,等周末你表妹来,让她带点回去,她总说城里的薄荷糖没家里的新鲜”。
想起表妹上次视频时抱怨,租的房子阳台朝阴,养啥死啥,“还是家里好,随便种点啥都能活”。当时没太在意,现在看着窗台上疯长的薄荷,忽然懂了她的意思——家里的草木,不只是植物,更带着股“有人疼”的劲儿:娘会记得下雨时把花盆挪进屋檐,爹会在施肥时多匀一勺给它,就连路过的猫,都知道轻轻踩着花盆边,不碰那些嫩叶子。
午后坐在窗边看书,阳光透过薄荷的缝隙落在书页上,斑斑点点的。偶尔有叶子被风吹落,飘在摊开的书页上,留下淡淡的香。忽然觉得,这不起眼的薄荷,倒像个沉默的朋友,不声不响地陪着日子过,用它的绿、它的香,把寻常的时光染得清清爽爽。
傍晚给薄荷浇水时,发现又冒出了几个小花苞,米粒大小,藏在叶子中间。张奶奶说过,薄荷的花不值钱,但结的种子撒在院子里,明年能长出一片。我小心翼翼地把花盆往窗外挪了挪,让花苞能多晒点太阳——或许不用等明年,过阵子就能摘些种子,给表妹寄过去,让她在城里的小阳台上,也能养出一抹来自老家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