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那只竹筐编得不算规整,篾条粗细不均,接头处还留着没剪干净的毛刺——是爹年轻时学编筐时的“处女作”。那年他刚娶了娘,想给家里添点新物件,就跟着村里的老篾匠学手艺,结果编到一半,手指被篾条划得全是口子,最后还是老篾匠帮着收了尾。
竹筐起初用来装红薯,秋收时满筐的红薯带着泥土的潮气,把竹篾泡得发胀,反倒让筐身更紧实了。后来装过棉花,雪白的棉絮从篾条缝隙里钻出来,沾得筐沿毛茸茸的;也装过晾晒的干辣椒,红彤彤的一串串垂下来,把竹筐染出淡淡的橙红色。
去年冬天,我把它翻出来时,竹篾已经泛着深褐色,提手处磨得发亮。娘说“扔了吧,筐底都快漏了”,我却看见筐角还留着个小小的牙印——那是我小时候长牙,抱着筐边啃着玩留下的。
现在它装着晒干的草药,是爹从后山采的蒲公英和金银花。阳光透过篾条的缝隙照进来,在草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草药的清香混着竹篾的草木味,闻着心里踏实。有回小妹发烧,娘从筐里抓了把金银花,煮成水给她灌下去,第二天烧就退了。
“这筐啊,比你还结实。”爹蹲在筐边翻晒草药,手指摩挲着那些毛刺,“当年编它时手笨,现在看,倒比店里买的塑料筐实在——装东西不漏,晒草药透气,就算哪天彻底坏了,劈了当柴烧,也能冒股暖烘烘的烟。”
风刮过院角,竹筐轻轻晃了晃,篾条互相碰撞着发出“沙沙”的响,像在应和爹的话。我忽然觉得,这只歪歪扭扭的竹筐,装的哪里是草药,分明是日子里攒下的那些不起眼的好——笨拙的心意,耐用的实在,还有一代代人传下来的,对物件的惜念。
灶边那把铜壶,壶身被烟火熏得发黑,壶嘴却总亮闪闪的——是爹每天擦三遍的缘故。壶底积着层厚厚的水垢,像长了圈年轮,倒水煮茶时,壶身“咕嘟咕嘟”地响,像在跟灶火聊天。
那年冬天特别冷,娘生了场大病,夜里总渴。爹就守在灶边,用这铜壶一遍遍烧热水,壶嘴冒的热气在昏暗的油灯下凝成白雾,模糊了他熬红的眼睛。有次水开得太急,壶盖“啪”地弹起来,滚烫的水汽烫了爹的手,他甩了甩,照样用布裹着壶柄给娘倒水,嘴里还念叨“不烫不烫,温着呢”。
现在铜壶不常用来烧水了,却成了妹妹的“百宝箱”。她总把捡来的漂亮石子、褪了色的玻璃弹珠塞进壶里,摇起来“哗啦哗啦”响。有回她偷偷把刚下的鸡蛋藏进去,想给爹一个惊喜,结果忘了拿出来,等爹发现时,鸡蛋已经孵出了只毛茸茸的小鸡,在壶里“叽叽”叫,逗得全家笑了半天。
前几日下暴雨,灶房漏雨,爹第一时间把铜壶抱到屋檐下,用布擦了又擦。“这壶啊,”他摸着壶身的黑斑,“看着糙,心细着呢,当年救过你娘的命,现在还护着小鸡仔,比啥都金贵。”
铜壶就那么蹲在灶边,听着柴火噼啪,看着我们一天天长大,壶嘴的亮光里,藏着比星辰还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