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手紧紧握住她微凉颤抖的手,掌心灼热的温度,是他无声却最坚定的回答。她眼底凝聚的水光,终于化作一颗泪珠滚落,嘴角却同时绽放出挣脱所有束缚的、明亮而真实的笑容。
她赢了。用最笨拙也最勇敢的心,攻陷了这座名为张承宇的城池。
巨大的喜悦与安心感让她彻底放松,额头轻轻抵上他坚实的肩膀,如同归港的舟。十指依旧紧密交缠,谁也不愿分开。
殿内静谧,只有彼此的呼吸与熏香细微的噼啪声。
良久,她慵懒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哥哥,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留这短发吗?”
张承宇微微一怔,低头看她乌黑的发顶,感觉这背后定有深意。
“臣不知。”他声音放得极轻。
她在他肩头蹭了蹭,仿佛在寻找最安稳的角落,声音飘忽起来:“那时我还小,母后刚走,皇兄皇姐们视我为眼中钉。”
她的声音平静,但扣住他手指的力道,无声地收紧。
“一次秋猎,我的马‘意外’受惊,冲入密林。马鞍被动了手脚,我控不住。摔下马时,头冠碎了,长发被树枝死死缠住,越挣扎,勒得越紧,几乎要断送我的性命。”
张承宇的心猛地一沉。
“我摸到摔碎的头冠碎片,用它贴着发根,一下,一下,把缠住的头发生生割断了。”她比划着脖颈侧后,目光锐利,仿佛变回那个绝境求生的少女,“顶着参差不齐的短发回去,在所有惊愕嘲讽的目光中,我走到父皇面前。”
她唇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气的骄傲。
“我说,‘儿臣不慎落马,断发明志,从此削发,专心武道政事,不为女儿姿态所累。’”她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瞧,多好的借口。既掩盖狼狈,又展示了‘决心’。从此,短发成了我的盔甲,我的标志。”
她轻轻吐气,更深地偎进他怀里,声音柔软下来:“所以,这头发…是我爬出尸山血海的第一道伤疤,也是我的第一副盔甲。”
她抬起眼,带着一丝依赖与脆弱,轻声问:“现在…是不是有点难看?像被狗啃过那时?”
张承宇心中巨震。这俊逸短发的背后,竟是如此凶险与决绝。他抬手,极其轻柔地抚上她耳畔的发梢,触感坚韧。
“不,”他目光深沉而专注,“很好看。这是我见过,最耀眼,也最令人心疼的发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以后,有我在。”
皇甫明月笑了,带泪的笑容无比满足与安心。她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像归巢的兽。
她不仅向他袒露了最柔软的腹部,也将盔甲之下,最初的伤痕指给了他看。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胜过万语千言。他那句“以后,有我在”还在殿中余音袅袅,带着令人心安的重量。皇甫明月在他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他的气息刻入肺腑。
片刻后,她忽然抬起头,眼底还残留着湿润的水光,唇角却已勾起一抹截然不同的、带着几分狡黠与怀念的笑意。
“那……哥哥可还记得,我们第二次相见?”她歪着头,短发的发梢扫过他下颌,带来微痒的触感。“不是在朝堂,也不是在宫宴。是在……云麓修仙学院。那时,你刚通过考核,成了新晋弟子。”
张承宇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那段尘封的、属于他少年时期的记忆,猝不及防地被掀开了一角。
她看着他讶异的神情,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刮。
“没想到吧?你那位总是‘恰好’在藏经阁遇到你,‘恰好’在你练功遇到瓶颈时路过提点一两句,还‘恰好’帮你教训过几个不开眼、想抢你资源的老生……的‘明月师姐’,就是我。”
她的语气带着明快的得意,与方才讲述断发往事时的冷冽截然不同,仿佛切换到了另一个无忧无虑的身份。
“你当时啊,傻乎乎的,一心只想着修炼,对其他事都迟钝得很。”她笑着数落,眼神却柔软得像融化的春水,“我故意在你面前掉了好几次玉简,你每次都只是规规矩矩地捡起来,双手奉还,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敢,更没认出我来。气得我回去差点掰断了好几支笔!”
张承宇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是了,那时确实有一位惊才绝艳、却又神秘莫测的“明月师姐”。她总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引他找到更合适的功法,点拨他晦涩难懂的口诀。他当时只觉师姐修为高深,待人亲切,心中唯有感激与敬重,哪里敢有半分遐想,更无法将那位清丽脱俗、修为高深的师姐,与金銮殿上威仪万千的女帝联系在一起!
“我……”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原来在他懵懂未知的时候,她的目光早已穿越了身份的重重迷雾,落在他身上许久许久了。
“那时候,我就看着你,”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回忆的迷离,“看着你从那个带着点土气、却又倔强得可爱的少年,一点点褪去青涩,变得挺拔,变得沉静,像一块璞玉,渐渐散发出内敛的光华。”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骨,沿着他如今清晰坚毅的轮廓滑下。
“我看着你,就像在守护一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珍宝。”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怀念,有得意,更有一种深沉的、早已种下的情愫,“我在想,这个傻小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什么时候……才能用看一个女人的眼神,看看他的‘明月师姐’呢?”
她轻叹一声,那叹息里带着满足,也带着一丝迟来的娇嗔:“结果,等你终于学成下山,名动天下,我再以帝王之身召见你时,你倒好,眼里就只剩下‘陛下’和‘臣’了。规矩得让人牙痒痒。”
这一刻,张承宇才恍然明白,他们之间的缘分,远比他所以为的要早,要深。她不仅在权力之巅注视着他,更在他成长的路上,以另一种身份,默默陪伴和引导过他。
他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低沉的、带着无尽怜惜与歉意的呼唤:“……明月。”
不是陛下,不是师姐,只是明月。
皇甫明月听到这声呼唤,眼里的笑意终于满得溢了出来。她重新靠回他怀里,满足地喟叹:
“还好,虽然等了这么久,但这个傻小子,终究还是被我等到了。”